19、母亲之名（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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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然敲了敲卧室的窗，这是她和顾熙望协商过后打招呼的方式，虽然人在室内，但如果悬在外面才会把顾熙望吓个半死。
顾熙望没理她。
殷然觉得稀奇，往常忙着写作业也会和她不咸不淡地说点学校里发生的事，她特地绕到旁边，然后就发现了端倪。
“谁打你了？”
顾熙望是很脆皮的玻璃一样的体质，刮一下就会出现长条的红痕，脸上的巴掌印没拿冰敷，现在已经肿得像刚拔完牙的，或者说被蜂蜜蛰过的小狗。
“自己碰的。”
你的脸能一不小心碰到别人巴掌上吗？
殷然忍着没说，伸手去摸她的脸，边摸边担忧——幸好找到了顾熙望，这么愚蠢的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人类，在死神的庇佑下能勉强活着。
挨着她脸颊的像一块冰，顾熙望想躲开但殷然比她早预判了她的行动，捏着她的脸不让动弹:“很快就好了。”
顾熙望想到了白天的语文课，老师讲莫泊桑的《项链》，深有感触地告诫她们，虽然这句话在互联网上已经传播到几乎失真了。
“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女主人公贪恋美丽爱慕虚荣，所以借来的钻石项链只给了她一个短暂美好的夜晚，然后是多年的辛劳。
她只是想要显得更美丽更出众而已，这样就算是爱慕虚荣了吗？她的理想浅薄，也没妨碍他人的崇高不朽，浮躁的人只能回到现实中去。
这算什么道理呢？
大概觉得白天在学校打了她不对，外婆晚上煮了拿手的啤酒鸭，炖得软烂的鸭肉飘着阵阵的香气，酒精味在这个时候只会锦上添花。
这是外婆独特的道歉方式。
顾熙望马上就谅解了，外婆年纪大了和她闹脾气总显得不孝顺不懂事，而且这个鸭子太香了。
“我去吃饭！”
殷然的手离开她的脸颊，顾熙望摸了摸脸，痛感已经微弱得几乎没有了，死神比膏药还管用。
“你去吧。”
殷然看着她走出房间才瞬移离开，她又听见了女人的哭声，飘荡在大街上的鬼魂太多，他们嚎叫的声音时时刻刻传到她的耳朵里，比起怜悯痛心更多是厌倦麻木。
人类的哭声，她已经听得太多了。
那个女人还守在女儿身边，对着一个婴儿痴痴地看，仿佛要在那张还没长开的脸上看到她未来的数十年。
女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但她毫不在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与她无关了，除了她的血肉铸造的女儿。
“妹妹。”
因为殷然如同高中生般的外表，女人不去好奇她真正存在的时间，固执地喊她“妹妹”。
“我是一定会死的对吗？”
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平静地开口，看着殷然的眼神里透露着哀伤:“我希望，你能对我的女儿宽容一点。”
说到这里，她哽咽起来，摇篮里的婴儿还在熟睡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为了她和世界的法则做最后的抗争。
“一个婴儿是很容易死的，小女孩也是很容易死的……一个小女孩，好容易就会死掉，会因为没有奶喝死掉，会因为开水烫伤，还要提防无处不在的人贩子。”
女人说到这里忽然想起男人，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房子里，像忘记妻子去世后留下来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儿。难道他期待着他的女儿像女人一样识趣地死去吗？
她的心里有毒汁一样的仇恨，但看到女儿之后泛起无限的柔情。她的女儿，像花朵一样的女儿，小小的还没长开的肉球般的女儿。
她虔诚地跪下去:“请你庇佑我的女儿吧。多看着她一点，让她不要像我一样轻易地死掉，拜托你了。”
殷然没有回答她，并不是因为傲慢，女人敏锐地察觉到她对摇篮里的女婴尚有一丝温情，所以恳求她。
“她叫什么名字？”
殷然像前一晚摆弄顾熙望一样去摸婴儿的脸颊，光滑得像上好的绸缎。女婴沉入梦乡里，在梦里也砸吧着嘴巴。
“她叫陆樱桃，我怀她的时候的时候，我老公总给我买樱桃……”
殷然把手收了回去。女人已经起身了，鬼魂不会饥饿劳累，所以她跪坐在摇篮旁边看了陆樱桃一天。
殷然不想听女人的恋爱故事，马上离开了，到达顾熙望的房间的时候她还在写作业。殷然走过去捏她脸。
这是刚才捏小孩脸捏出来的惯性。
被捏的对象也没有反抗:“我的脸已经不痛了，不用担心。”
刚才在饭桌上的气氛还是十分古怪，外公是不知情的，她接受外婆僵硬变扭地示好，违心地扮演着孝顺懂事的外孙女角色。
“我想捏。”
“哦。”
顾熙望怀疑殷然是没有童年的那种人，超市里有一小桶的七彩橡皮泥出售，捏起来还带点说不出的香味。
这是儿童玩具的一种，为了促销儿童专区有免费试玩，下次带殷然过去玩吧。反正也没人能看到她。
这下训狗的感觉更强烈了，殷然是不可控的，偶尔像个孩子的，顽劣古怪的鬼神。
门外的争执声变大，“理想”作为高频词不断出现，窘迫被他人旁观着分食的时候也还是窘迫。顾熙望放下笔望着门外，她相信他们一定在为自己出现在顾理想面前而吵架。
过去她总觉得外公外婆溺爱她，她被保护在无菌环境里，而顾理想对她来说是头号病毒。但现在她明白过来了，她对于顾理想才是那个病毒，外公外婆不得不把她们阻隔开。
她今天的举动，就是不可为的。
“熙望，你在吗？出来一下。”
外公板着脸坐在客厅的木椅上，看着顾熙望的目光像刀一样锋利，他一向不和顾熙望亲近，比起外婆和她像隔了一层薄壁。
“你今天为什么跑到理想那里？你以后不许再过去了听到没有！你不要管她！人家有人家的日子！难道你对我们有什么不满意吗？无父无母的人比你过得惨多了！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知道了。”
在这种教育里，顾熙望只要坐着听讲就好了，但殷然站在房间里看着她，这种时刻反而让她觉得有点难堪。
当着殷然的面被训……
“你不要再去想她了！她的人生她要怎么过是她的事情！你总这样纠缠只会影响你的学习！你知不知道我们如果没有你会过得多好？为你付出这么多！你不要不知足，还去羡慕别人有父母的，有父母的说不定还要倒过头来羡慕你！”
“我知道了。”
顾熙望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被放回房间的时候送了口气，殷然偏偏不让她轻松，坐地毯上看着她，黑色的眼睛在灯光下也深不见底:“顾理想是你妈妈吗？”
“嗯。”
她应了一声，又担心殷然要去使坏，语气软化下来:“我没事的，她再婚了有新的家庭顾不上我很正常的。”
“她打你？”
殷然皱着眉头，没打算让这件事轻轻过去，盯着顾熙望感觉自己找到了她的突破口，从这个角度或许能一击即碎。
“不是，是外婆打的。”
顾熙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现在已经不疼了，多亏了死神。但对方一看就是心里咕噜咕噜冒坏水泡，顾熙望已经合理化了她的神情，殷然看所有人都是被欠了八百万的恨得要命的冷脸。
“你别使坏啊。”
“没有的事。”
顾熙望回想起白天在教室产生的幻觉，她看向殷然:“你看见那个跳楼的女人了吗？听说官方结案了，她是自己跳的，因为产后抑郁。”
不能算恶性社会事件，只是各个自媒体都出来呼吁大家重视产后抑郁症，歌颂了母亲这一角色的伟大，然后官方出个通告，这件事就作为自杀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自杀事件也不少，经济下行跳楼的商人，学习压力过大的学生，超前消费不堪重负的白领……每天都在上演，这件事本身没有太值得咀嚼的地方就会很快被遗忘。
生命是那么宝贵的。
“见到了。”
殷然喉咙发紧，她拿了旁边的水杯喝一口，仔细比对发现和顾熙望手里的杯子是情侣款，心里泛起涟漪。
“干嘛买这种杯子？”
“超市促销啊，六块钱两个，很便宜的。”
顾熙望以为她在质疑自己的品味，拿起来展示一圈:“看这个粉色海绵宝宝多可爱，是吧？”
话题没这么容易被岔开，顾熙望又倒回去:“你见到她了吗？她有没有说什么？她的孩子还好吗？”
“是女儿。”
殷然只挑自己想回答的话说，说不清道不明地烦躁起来，顾熙望还围着她问:“女儿？叫什么名字？她的死没问题吧？”
即使有魏俊杰做前车之鉴，顾熙望的关心也太泛滥了点，殷然想把她推开，对方凑得近，两个人坐一个地毯都快贴一起了。
贴过来的是暖烘烘的人类，殷然有点不想推开她，何况要哄她太麻烦了。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啊？”
“我好奇嘛。”
顾熙望无辜地望着她，殷然忽然觉得自己会不会才是笨蛋，自以为天罗地网，实际上对方已经黄雀在后。
她等到这一刻还不下手的原因是为了更大程度击垮顾熙望，但如果，如果顾熙望在拿捏她呢？
鬼神是可以被利用的。
作者有话说第19章 母亲之名（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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