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溺水男童（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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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盼盼搬走的时候是阴沉的天，顾熙望拿积蓄给她买了商场里特别受小女孩欢迎的串珠书包，肩带是一串流光溢彩的塑料珠子拼凑出来的，因为年纪太小根本看不出它的光芒并不昂贵。
但对小女孩来说，会反光的珠子就很了不起了。
“姐姐，我会想你的。”
魏盼盼背上那个书包，顾熙望极力地忍着自己的眼泪，脸上的淤青还在痛。殷然站在她旁边一起看着魏盼盼远去，手很酷地插进兜里，一点都不伤心的样子。
“以后要好好读书，知道吗？读书读不好也没关系……姐姐希望你幸福地度过每一天，但是如果能认真读书就更好了，读书会让你的人生有更多选择。”
这一刻才明白父母对待孩子的心情多么复杂，希望她幸福快乐轻松地经历人生，但又希望她扬眉吐气摆脱人生的一切阴霾。
顾熙望看着魏盼盼，看着她在后车窗不断挥手，最后连车的影子也看不见。上车前，魏盼盼的外婆外公也对这个因为护着孩子被打的女孩有印象，往她口袋里塞了两个红包，也不许她拒绝:“我知道你是真心痛爱我们盼盼……”
老人说话掺点方言，她有很和善的脸，握着顾熙望的手上有厚厚的茧，粗糙的痛感。
“我很久没有见过奶奶了。”
顾熙望一边吸鼻子一边岔开话题，死神走在她旁边想去拉拉她的手，又觉得自己做这个动作变扭。
“不管你怎么小心，魏盼盼也是会死的，所有人都会重新更新的。”
“我害怕。”
顾熙望忽然停住脚步，殷然一听她语气知道她郑重其事，还没听见下文，旁边的居民楼上猝不及防哗啦啦倒下了一盆水。
“这么缺德！”
死神没想到自己也有为了市容市貌破口大骂的一天，她悄无声息地握住了顾熙望的手，仿佛触及到薄薄皮肤下跳动着的血管。
“害怕吗？”
“没有的事！”
顾熙望稍稍用力把一只手从殷然的手里拉出来，作为交换另一只手归她，自顾自说起经历:“上次晚修放学从这边经过，有人偷偷丢垃圾袋下来！当时就砸到我脚边了！吓死人了！”
她拍着胸口，殷然的心情比她更心惊肉跳。人类是那么脆弱的像玻璃一样的东西，如果那袋垃圾落到顾熙望头上，如果里面装着沉重的杂物，或许顾熙望在被她找到之前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轮回的下一个人，就不算顾熙望了。
“下次注意。”
在开学之前还有另一场分别，李群星要和小姑去别的城市生活了。李群星的父母乐于把女儿像一个包袱一样丢掉，而小姑也需要有人来照顾她，分散她的注意力。
“顾熙望！”
李群星身上每一个毛孔都透露出喜悦，朝她跑过来抱住她的胳膊:“我以后就要和小姑在一起生活了！”
这对于她是好事情，去到新的地方重新开始，不再苛求父母对她的爱，去接纳其他人的爱。
“真好。”
无论怎么祝福，顾熙望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得有点酸，对方获得的无论是妈妈的爱还是小姑的爱，都闪耀稀缺得像珍贵的钻石，而李群星一下就挖到了宝藏。
怎么有人能这么幸运呢？也不是长相家庭经济全都有的天之骄子，只是恰好在稀缺者附近，看起来幸福得要命了。
“这个送给你。”
一个包装好的礼物盒被塞到手上，顾熙望掀开看一眼，是李群星常常戴着的大红蝴蝶结。
“这个是新的！和我那个一模一样，以后你看到它就会想到我了。”
“不是还有联系方式吗？”
“就想送你不行吗？”
李群星嘟嘴的样子很可爱，顾熙望忍不住笑，那点酸溜溜的感情很快溜走:“那我收下了！谢谢你！”
站在旁边像电灯泡，开口就是在闹鬼。殷然觉得自己像变成了风筝，但线在顾熙望手里，对方看她一眼她就被拉了过去。
逛了半天买了礼物才回家，红蝴蝶结最后被顾熙望搁在房间的书桌抽屉里，偶尔拿出来摆弄一下又放回去。
“为什么不戴呢？”
红蝴蝶结和顾熙望的脑袋差不多大了，戴上去只会显得脸更加小，随着她的动作会摆动起来像真的蝴蝶。
殷然已经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了。
“不想戴。”
顾熙望背对着她在写暑假作业，背绷得很直，殷然看了两眼:“要小心那个男人。”
即使不说名字也知道是魏爸爸。顾熙望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因为暴力事件发生在她生活中的频率太低了，这件事深深扎根在她的心里。
越不能想象越忍不住频繁地想象它。
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呢？是不是我不够小心？也许当时不应该在魏家家里待着的。顾熙望总是反复地苛责自己即使很多时候并不是她的问题。
消失了几天，殷然又回来了，她总是神出鬼没，顾熙望没法知道她在哪在做什么。但是鬼神不是她的小宠物，要为她的情绪买单。
鬼神本来就不是为人掌控的。
“魏盼盼的爸爸死了。”
这是死神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以后不用再担心了。”
这是殷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顾熙望发觉自己在钻新的牛角尖，死神和殷然说到底是一个人，但她能察觉到对方的冷淡疏离和亲人的时刻。
亲人……说得像小猫一样了。
自顾自思考了两分钟，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熙望差点连人带椅子倒地:“怎么回事？意外？仇杀？你杀了他？”
“我不能做这样的事。”
死神是世界机器运作的小小齿轮，他们不能直接地干涉人的生死，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殷然扶着椅子，把歪着的顾熙望按回去，像摆正一个歪掉的玩具零件。
“死神不能更改人的命运，他是自然地意外地死了。”
说出这种话的殷然觉得很轻松，她盯着顾熙望的眼睛看，确认对方没延伸到更深层，忽然又涌起了恨意——你凭什么遗忘呢？
死神是什么都不能做的，又恰恰什么都能做，可以推波助澜可以落井下石。如果愿意堵上一切，甚至能起死回生。
魏爸爸死了简直大快人心，本来就低的房价也没下跌，因为他是死在了马路上而非房子里。唯一的缺点是，因为前几天顾熙望才和他起了争执（单方面被殴打），所以大家自然而然地把死亡原因归结在了顾熙望身上。
迷信点的老人看她的眼神有点古怪，一时间大家要么送点水果零食上门，要么过来做客时大声斥责魏爸爸。大家的特别对待让顾熙望找到了短视频里夸张的爽文的感觉，如果她真的是主人公就好了。
“感觉我现在就像那个——十年之期已到，龙王归来！然后大家就纷纷下跪，对我大喊，大小姐！你回来了！”
殷然就听着她大侃特侃，越小地方的人越迷信，生活足够贫瘠，只能不断祈求虚无来换取精神上的安乐。
“但是快开学了。”
顾熙望马上就高兴不起来了，她还有一沓试卷没写，成语没抄。还没等她研究出一个快速写作业的方法，殷然已经从她笔袋里挑了两只笔。
“我帮你抄成语。”
“你认识字啊？”
顾熙望的眼神像发现新大陆，殷然有点无语，把两支笔握在一起慢慢在熊猫信纸上抄了起来。
前者连写了一半的三角函数都丢下了，凑到她旁边去看她的字，像狂草，每一笔都快要扎破纸，锋芒毕露。
“我写的字有你一半好看就好了。”
顾熙望不爱练字，小时候被压着练书法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外婆也放弃了——就像放弃对她考清华北大的期待一样。
“快点写吧你。”
死神拿起笔举过顾熙望的头顶，犹豫着轻轻地敲下去，对着自己沦落到帮女高中生抄作业的状况心情复杂。
顾熙望什么时候会觉得幸福呢？那个时候是不是就能彻底地摧毁她呢？如果她一直不幸福，难道自己要一直留下来吗？
总不能一直给她抄作业，抄到大学？自己不会被她拜托着抢课，去图书馆占位置吧？当初碰见过车祸身亡的大学老师，她总站在教室后排看学生上课。
“这帮人只有专业课才认真，每次上我的马克思就全坐后排玩手机玩电脑了。”
顾熙望不对大学生做评价，但女老师说着说着就动情起来，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不断流下。
“还以为能教一辈子书呢。”
她断断续续地描述自己如何走出一座穷困的坐落在山脚下的小镇，靠着高考打出人生中的不算漂亮的翻身仗。念大学的时候因为没有钱放弃留学名额，每次走过留学中心她的心都怦怦跳。
“后悔吗？”
“有时候是不能说后悔的，因为没有选择的人没法后悔，倒回到那个时间我也会放弃的。”
她很艰苦很努力，再次走过独木桥，考上了研究生。即使履历不算漂亮，终于还是进了学校，她在成为教师之后更加剧烈地感受到世界的参差。
同事的铂金包她拎一段路就嫌沉了，大家谈论的不止欧美的文学还有当地的风土人情，她没法在英国当地的饭馆怎么样的话题里插嘴。
她只沉默不会感到害怕，她早就不担心被撇在群体之外。对于学生才是真的痛心，听话的女孩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楚，上课捣乱的男生有无法根治的精神疾病。
殷然渐渐从回忆抽身，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总结出那么多经验也难用在顾熙望身上，揣测对方究竟会走向哪一条路。
但这话不能说，关于这个老师的事也不能，否则顾熙望会把她从小到大碰到的好的坏的老师事迹一股脑全说出来。
太笨蛋了。
殷然现在抄到了登峰造极，她停下笔，揉一揉手看了眼顾熙望的背影。
连背影都能一眼看出是个笨蛋。
作者有话说第15章 溺水男童（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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