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蟹有钳》童婳

24、小蟹有钳

　　蔡助理是在会议室跟同事们讨论工作问题时接到亦姜电话的。当时他正拿着笔在白板上写项目计划，突然被女同事提醒，“Leo，你有电话进来。”

　　蔡助理一转身，先看到长桌对面端着咖啡杯或者拎着茶包，神色各异打量他的同事们，然后是桌上自己嗡嗡震动的手机，上面显示谢亦姜来电。

　　“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他放下笔。

　　目送他推门离开，有同事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哎，恋爱中的人呐。”亦姜过来给于惟楚上课的那天，他们就打探到这位中文老师叫谢亦姜。

　　蔡助理走到公共区域才接通电话。他俩平时都是发消息联系，这是亦姜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问于惟楚的情况。因为于惟楚的电话打不通。

　　“他的两部备用机都在我这里。他急性扁桃体发炎，去医院治疗了。”蔡助理刚刚说完就透过玻璃看到自己办公室的传真机吐出文件，进去一看编号，心知自己说错了话，“额，他在家。”

　　亦姜突然脑子一抽，“他家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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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小时后，她站到了于惟楚家车道前。那辆曾经龇牙咧嘴的路虎停在路口，落满昨晚下的雪。

　　亦姜心里满当当都是翡翠项链，直到这时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就这么两手空落落过来，连探望病人该有的果篮都没有。犹豫几秒，她又回头朝远处的大门口走，想出去买点东西，结果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座机号码。

　　“喂？”

　　“怎么又回头了？”于惟楚的声音很低，十分喑哑。

　　亦姜猛地回头，看到别墅二楼一个窗口似乎有模糊的人影。

　　于惟楚穿着宽松的亨利衫，袖子卷到胳膊肘，休闲裤拖地，随便穿着球鞋出来将亦姜带进家门。

　　亦姜第一次见他穿得如此休闲，不由得多打量几眼。他的刘海也放下来，看着仿佛跟亦姜差不多大，但是脸色非常憔悴，嘴唇也没多少血色，而他的手背上粘着创口贴——

　　于惟楚冷不丁停住脚步，亦姜直接撞到他的背又弹得后退几步。

　　“你的扁桃体还好吗？”她揉着额头问。

　　“不太好，打算过几天去切掉。”药水还没起作用，又或者炎症太严重，他打完针回来都有一会儿了，依旧高烧三十九度。其实前天他就觉得不太舒服了，但是他比较能忍。

　　“那你……休息？”亦姜有点纠结。她这么稀里糊涂跑别人家里来太冒失。于惟楚还生病了，一看就很需要卧床休息。

　　于惟楚笑了，带她到主客厅坐下，“说吧，想问我什么？”他预料到了她肯定一肚子问题。

　　“你先休息吧。”亦姜抓抓头发，“你吃午饭了吗？”

　　“不问的话，明天我就不说了。”于惟楚挑眉。

　　嗯……亦姜陷入沉思。这话真的非常不像是叫于惟楚的人说出来的。她抬眼瞅他，感觉他此刻的表情也不是以前常见的。因为生病，他脸色苍白，眼角有一丝疲惫，但眼神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故意捉弄她的感觉。

　　“那个，”亦姜下意识将沙发抱枕薅到怀里，就好像多了个柔软的盔甲，让她有勇气好说下去，“你送我的翡翠项链——”

　　他瞬间明白，定定看着她，“是你一直想要的那条。”

　　亦姜望着他，张了张嘴，说不出任何话。哪怕心里也知道是这样，但是她依旧需要时间来平复陡起的心潮。

　　他又问：“喝什么？气泡水还是橙汁？”

　　这话走马灯似的从她耳朵里晃过，没从她的心思里挤压出一点点注意。“我要白开水。”

　　于惟楚只能无言地回厨房烧开水。

　　她依旧呆坐在沙发一动不动，直到手机响起，是戈皓来电。他这几天在国外比赛，再加上时差的原因，直到此刻才有时间问她，昨天生日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她下意识说。

　　厨房里，于惟楚瞥见她在讲电话，突然出声，“喝水还要等一会儿。”

　　戈皓显然听到了，“你跟于惟楚在一起？”

　　“嗯，他生病了。我过来看他。”她老老实实地回复，从来没有瞒着戈皓什么的意思，但是她自己也很迷茫，甚至问起戈皓的意见，“你说，打听别人怎么买到送我的礼物，是不是不太好？”

　　戈皓惊讶于她会问自己这种问题，同时也意识到了此刻自己与她的关系终于浮出水面，清晰明朗。在亦姜潜意识里，他是被当做跟她一派的，可以咨询异性问题的好朋友，而不是……他几乎是瞬间开始嫉妒电话那端出声的男人，他明白那个男人大声说话的意味。他并不差，只是出现得太晚而已。

　　而嫉妒之外，他依旧关心亦姜。对运动员来说，胜败乃常事。他或许还需要一些时间来修补自己的失落，但此刻他能控制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最重要的事情上——他喜欢亦姜，所以希望她能开心幸福。这是最重要的事。

　　“你喜欢他？”戈皓也不拐弯抹角。

　　亦姜蒙了，嗯嗯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在学校里，室友遇到啥感情问题，她分析得头头是道，简直资深纸上谈兵感情专家。结果轮到她自己，她觉得只能用“迷茫”两个字来形容。谢哥教给她最多的就是别自作多情，所以她最开始想的是戈皓只是说他以前喜欢她，而于惟楚大概极有可能风流多情。但是后来，她就觉得真的不对劲了，只是她还未想清楚一切，就被推着走到现在这一步，出现在于惟楚家的客厅里。她收回乱糟糟如理不清的毛线团的思绪，盯着厨房里于惟楚的背影。

　　“不知道？”

　　她又嗯嗯。

　　“在我看来，你似乎是喜欢他。”否则会为什么会一听到人家生病就跑去探望？而且……大森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亦姜与于惟楚的过往，跑来跟他说了很多。

　　亦姜突然之间想起很多细节，从她堆在于惟楚车盖上的雪人——他拍照保存，到他在她家里吃小龙虾，听中国人的乡土情结故事——他真的从内蒙调查水土流水情况回来。最后，她脑海里浮现了那条翡翠项链，还有那张“为自己而活”的贺卡。

　　她能看到他的心。

　　那她喜欢他吗？

　　她喜欢。

　　这一刻，她终于确定，她喜欢。

　　然而意识到这一点，亦姜真不敢继续想，心跳得发慌。除了脑子爆炸以外，她就跟石化一样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表面神游太虚而已，她的脚指头都紧紧蜷缩起来。

　　于惟楚靠在厨房门边，一手端着一杯气泡水，一手插在裤兜里，就这么看她通话结束，“他说什么？”

　　亦姜一惊，如果她是只猫，那么此刻身上的毛都会炸起来。陡然回神，她将手机塞屁股底下，仿佛见不得人似的，然后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他、他什么也没说。”然后捏紧手指，“我要回去了。”

　　她竟然是这般反应。她想要逃跑。

　　于惟楚放下杯子，目光幽暗深邃，“行。”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手机声音过大，于惟楚不光听得出是戈皓的声音，也模糊听到戈皓问她那个喜欢的问题。而他需要极大的自制力才能勉强自己不追问。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

　　“你还发烧，就不要送我了。”她胡乱地拽起包，略微回避他的目光。

　　他放下杯子，但还是紧紧握着，显出手背上的青筋，半晌才慢慢松手，“嗯。”

　　于惟楚依她所言，将她送到大门口。

　　关上门，他站在那里没动，思忖着与亦姜有关的一切。发烧的确影响了他的思维与判断力，此刻他很难集中精神。

　　而没几分钟，门铃又响起来。电子屏显示亦姜站在外面。

　　门打开，她指指耳朵里戴着的蓝牙耳机。“我的手机掉沙发了。”所以耳机提示失去连接范围，她就又回来了。

　　于惟楚让她进来，随后关上门，但却没有让路。亦姜被迫留在门和他之间。她就像是被陷阱困住的小动物一般，进退不得。

　　“你的手机掉了？”他盯着她问。

　　额，这是她刚刚才说的诶……亦姜飞快地抬眼看他一眼，又别开视线，“嗯。”

　　“外面在下雪？”他又问，仿佛在没话找话。毕竟从落地窗就能看到外面的雪景。

　　“嗯嗯。”她又点头。

　　于惟楚伸出手，为她抹去头发丝上还来不及融化的雪花，头发丝略微湿润，又黏在她的下巴上。

　　他的手指滑落到她的下巴，停在那里不动，然后缓慢地摩挲着。他真的是发高烧了，感觉到她的体温仿佛沙漠里凉爽的清泉，这久旱逢甘霖让他忍不住贪恋更多。所有的克制都被抛到了脑后，但是还是得注意分寸，绝对不能吓到她。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他低声呢喃。

　　“你说什么？”

　　他轻轻笑了，摘去她耳朵上的耳机，语气柔和闲淡得像讲睡前故事，带有一种奇异的安抚感，可说的却是——“你说，扁桃体发炎会传染吗？”

　　“好像不会？”她微愣，没有听说过这个会传染。

　　于惟楚垂下眼帘，就这样微微倾身凑近她的唇。同时，他一手将两粒耳机放到橱柜上，手指一不小心扣上开关，门廊的灯啪一声熄灭掉。

　　亦姜没有躲——她也无处可躲——只是心跳顿时小鹿乱撞，感觉到他的嘴唇在几毫米之外猛然停住，沉沉的呼吸扑在她脸上，然后他的唇转向落到她冰凉的鼻尖，她的脸颊，耳朵……

　　一室暗色里，他悄然避开了她的嘴唇。

　　从背后看，他高大颀长的身材完全挡住了亦姜，仿佛只有一个男人在那里低头站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