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蟹有钳》童婳

11、小蟹有钳

　　小蟹有钳修车铺被砸了。

　　谢哥早应该意识到那辆车有问题的，但是他光顾着吹牛，压根没注意。那是一辆风尘仆仆浑身是泥的越野车，车主说才自驾游回来，发动机坏了。

　　店员检查后，发现是气缸的垫片出问题导致拉缸。这个问题没多难，第二天就修好叫人来取车。

　　按老规矩，交车前要把车内车外都做好清洁，而问题就出在这一步。洗掉车身的泥土，店员发现这车的副驾驶门被剐蹭了好几条口子。然而车主不答应了，非说是修车铺给剐蹭的。

　　一闹起来，车主就叫人来砸场子，喊来的是本街区一霸，外号老七，直接带着一帮街溜子把店里摔了个稀巴烂。其他顾客停在这里的车也免不了遭毒手。眼看着要赔的钱越来越多，谢哥只能低头求饶。

　　“狗日的，这帮人是故意。”谢哥摁着脱臼的胳膊，声音嘶哑，眼里满是红血丝，“咱生意好让人眼红了。”

　　亦姜左眼被人一拳头挥肿，拿着冰袋摁在眉骨上，只能用右眼看着她爹。虽然眼睛很疼，但是她还能控制住情绪。

　　“少废话，拿钱。”老七的狗腿子还吊儿郎当坐在门口抽烟，脚下踩着砸碎的摄像头，“十万修车费，赶紧的。”

　　“报警。”亦姜扭头无声地跟谢哥说，眼里是央求。

　　谢哥望着女儿，却连点头都做不到。老七能在这个街区横行霸道，是因为他大舅便是本地公安局局长。他上一次看到女儿脸上出现这种神情，还是跟模特经纪公司打官司失败，到处求爹爹告奶奶地借钱的时候。他除了刮自己耳巴子，也是这样什么都做不到。债滚债，他何尝不是拖累了亦姜的人生？而且会继续拖累下去。斟酌之下，谢哥只能先去银行取钱，顺便去小诊所把胳膊接回去。

　　而他前脚才离开，一辆车便开上店门口的车道。

　　“打烊了，我们今天不做生意。”谢鼎瘸着腿站在门口喊。

　　然而下一秒，于惟楚就从车里出来。亦姜用那没受伤的眼睛看到他，愕然得愣了好几秒。

　　而跃入于惟楚眼帘的就是她呆呆站在门廊阴影下的模样，格子背带裤灰扑扑，毛衣袖子撸到胳膊肘，露出又白又细的胳膊，满是擦伤。配合乱七八糟的背景，她简直就像个大号的破布娃娃。这景象让他心底一个角落猛地塌软。

　　“我们今天不上工。”谢鼎又喊。

　　“我知道。”于惟楚跨过店门口的一地狼藉，将歪倒的椅子放到一边，只顾着打量亦姜怪异的姿势，“眼睛怎么了？”

　　然而开口的却是门口小混混，玩着瑞士折叠刀，吹了一声口哨，“豪车啊。”能上这儿来的，只能是本地骚包土大款吧？

　　于惟楚冷冷看他一眼，直接忽略。而亦姜则突然推开于惟楚的袖子，“你离他的车远点！”

　　小混混捏着他的折叠刀，站在于惟楚车前，朝于惟楚点点下巴，问的却是亦姜，笑得猥琐，“你姘头？”

　　于惟楚最初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片刻后才想起刚刚学汉语时看中国电影，里面出现过这个词。这是一个侮辱人的词语。

　　“你说话放礼貌。”他的语气顿时冷起来。

　　小混混顿时乐了，这哪儿来的文绉绉娘炮玩意儿，只会放屁话，“他妈还轮到你教训我啊？”

　　“我说了，”于惟楚声音平静，似乎没有动气，“叫你礼貌点。”话音刚落，他转身一个上勾拳揍翻了那小混混。对方腾空而起，背后狠狠砸到地上。

　　店里的空气安静了一秒。两个小工都看傻眼。亦姜彻底大脑短路，她万万没想到于惟楚竟然会打架。

　　谢鼎一看有厉害的人撑腰，立即冲上去补了一脚，“让你打我姐！”

　　于惟楚立即回头问亦姜，“他打你？”

　　亦姜下意识点头。

　　于惟楚回身拎起那小混混又是一拳，他的动作又狠又准。大家反应过来时，那小子已经躺在地上捂着下巴疼得翻滚——下巴脱臼了。

　　于惟楚厉声呵斥：“滚！”

　　小混混连滚带爬地捧着下巴跑走了，边跑边嘶吼着回头比中指，但是谁都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回过神来，于惟楚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脱掉黑色手套，示意亦姜把冰袋拿下来，让他看看伤情。

　　亦姜放下冰袋，任由于惟楚用温热干燥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近在咫尺的距离，她闻到他身上的浅淡古龙水味道。

　　“你得去医院看看。”于惟楚皱起眉头，她的眉骨连带左眼红肿一片。

　　“我涂药就好了，会消肿的。”

　　“听我的话，你的伤很严重。”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可是我爸刚——”

　　“你去医院，我在这里等着。”谢鼎立马说。他想起来于惟楚这个人了。

　　于惟楚也不多废话，转身打开车门，“上车。”

　　于惟楚直接带亦姜去了自己熟悉的私立医院。亦姜这时候眼睛越来越疼，因此也没顾上啥。

　　看诊的是个外国女医生，大概四十多岁，似乎跟于惟楚是老相识，两人用英语交流得很流畅。但此刻亦姜已经疼得脑子转不过来，说话不利索，于是乎于惟楚就负责当翻译。

　　一通检查下来——眉骨骨折。亦姜瞬间慌了，但面上依旧极力想表现自己很镇定，“没事，小问题而已。”

　　于惟楚看着她脸上强撑的笑容，揉捏着一直攥手里的手套，眼神沉静如海，没有说话。

　　“对了，今天你找我有什么事？”她又问。

　　“……没事。”他依旧看着她，放缓语气，“我跟医生说了，今晚就可以安排手术。你先跟护士去做术前检查。”

　　亦姜点点头，看到护士已经来了。

　　安置好她，于惟楚转身出去到大厅里打电话，吩咐蔡助理，“你让陈律师今晚过来一趟。”

　　“好的，到公司？”

　　“我家。”

　　“好的。”

　　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夜色弥漫，华灯初上。于惟楚又回去找亦姜，一出电梯门，就看到亦姜坐在窗边，拿着纸巾擦眼泪。他第一次看到这个活泼的小姑娘哭泣，心里一沉，却必须竭力装作平静。

　　而亦姜抬头看到于惟楚就傻眼了，半晌才磕磕巴巴道：“我以为你走了。”

　　“怎么会。”他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又坐到旁边。

　　亦姜终于忍不住，开始哽咽，“我要破相了。”

　　“不会的。”他甚至松了口气，原来她在担心这个。其实大可不必，医生自会给她处理得完美无缺。

　　“我破相了就长得不像我妈妈了。”她嗓子已经哑了。她的眼睛是最像母亲的地方。

　　他从兜里抽手帕的手顿住了。安静了几秒，他轻轻将手帕放到她手里，娓娓道来他的故事，“以前我打冰球，赛场上跟人打架的时候——”

　　亦姜泪眼婆娑看着他，有些怔忡。

　　“要不然为什么我会打架？冰球比赛允许打架，这几乎是必备环节，观众也爱看。不过现在可能标准改了。”他伸手在脸上示意，“曾经我的下颚从这儿到这儿，划了一长条口子。”

　　“我看没留痕迹。”

　　他默然握住她的指尖，拉起触摸到自己下颚。冬季，他习惯戴手套，所以手指温暖，握着她冰凉纤瘦的手指，一路从下颚滑动到耳下脖颈，“感觉到了吗？”

　　“嗯。”她感受到的不止那里浅浅的疤痕触感，还有随着他呼吸说话而微微起伏的血脉跳动。

　　她的目光顺势落到他的喉结上。手指下落，她的确也不小心碰到了那里。这距离太近，指尖他的体温让她不经意抖了一下。反应过来，她立即缩回手，目光不知该落到哪里。

　　他将她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顿了几秒，才继续说话。他的声音并无异样，语气温和，“所以你的眼睛也会没有肉眼可见的伤痕，依旧是你母亲的眼睛。”

　　风起，鼻息间是他古龙水的好闻味道。她揉揉鼻子，小小声道：“谢谢你。”

　　于惟楚也弯了唇角，“今晚会有人去店里拿监控视频，店里有人吗？”不管如何，视频还是得查的。

　　她的表情有些迷茫。

　　“店铺被砸这件事，我来查查。”于惟楚拿出手机看时间，“我派的人应该已经出发了。”

　　“那我赶紧让我爸别过来。”亦姜吸吸鼻子，给谢哥打电话。她不能指望谢鼎。

　　这时护士又过来了，“谢小姐，刚刚的手续费用——”

　　于惟楚正要起身，被亦姜拉住衣袖摁回去。她手里拽着自己的银行卡，认真地说道：“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