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帘桥影，欲载卿同去》白玫哀

4、第四章 疑云

　　（一）
　　中秋后的一日。
　　“帝姬，奴婢昨日发现，戚无酒半夜溜出咱们棠黎宫，奴婢跟了上去，但跟丢了，不知她最终去了何处。”午睡醒后，珊瑚附耳将这一消息禀报万俟薇。
　　“哦？有这回事儿？”万俟薇没想到戚无酒这么快就会露出破绽。
　　“奴婢确信自己并未看错。”
　　“知道了，若她下次再溜出去，你就告诉小棋子悄悄跟上去，即使跟丢了也不要紧，要紧的是别被她发现。”
　　“是，奴婢知道了。”珊瑚开始伺候她穿衣。
　　过了一会儿，万俟薇吩咐杜若去小厨房端一碟子蛋黄栗子酥来，又沏了一壶香片，临窗而坐，携了一卷《花间词》来看。看到一阙短短的南歌子，清新有趣，不禁低声吟诵——
　　“懒拂鸳鸯枕，休缝翡翠裙。罗帐罢炉薰。近来心更切，为思君。”
　　万俟薇年纪尚小，还不懂得这些哀艳之词，读上去只觉得文辞优美，唇齿留香。不过，久处这后宫，虽然六宫粉黛们的争风吃醋与她无关，但从小眼见着一批又一批的美人进宫，得宠又失宠，相互算计，转瞬香逝，她多少也能了解一些此类情愫。
　　譬如说当下吧，中共是继后，闺名为雎卿容，正是花信之年，育有一子万俟珣，刚刚三岁。皇后国色天香，又诞下嫡子，圣眷正隆，不是其他嫔妃可比拟的。当然，即使帝后凤凰于飞，也不可能独宠中宫，皇上是天下之君，必须雨露均沾。因而，后宫中高位嫔妃还有容妃慕容冉竹、端妃王碧霄、宁妃关如姜，她们都是龙潜时就作为皇帝侧妃伺候着的，入宫年岁最久。容妃育有两位帝姬，排行为第四和第八，一位已经嫁给了工部尚书的儿子，另一位年方十五，还养在宫中。而端妃育有二子一女，两位皇子都不幸夭折了，仅有帝姬活了下来，是万俟薇的三姐姐。宁妃的女儿为十一帝姬和十三帝姬，自小体弱，万俟薇不常见到她们。除了这些妃位的娘娘们，较受宠些的便是新晋的瑰充仪、良充媛、淑嫔等人，但不知这后宫其余的佳人们，若没有宠爱，又没有孩子，该是如何寂寞，大概连思君，也没无机会可思；若有幸承宠的呢，此后整日被思念绊住，想来日子也无法过得畅快。
　　一个时辰后，杜若过来换茶水，关切地劝到:“帝姬仔细看久了眼睛疼，歇会儿吧。”
　　“好。”说着，万俟薇放下书，拿起一块儿蛋黄栗子酥，咬了一口，嗯，还挺好吃的。
　　吃完了点心，我走出去，在屋檐下站了会儿，觉着无聊，一时兴起，打算去库房看看。

　　吩咐小琴子和小棋子打开小库房，杜若和珊瑚站在一侧用手帕子扇着灰尘，避免帝姬呛到。待飞尘稍稍落下去些，她们才扶着万俟薇进去，生怕她被杂物绊倒。
　　万俟薇先是一架玻璃山水屏风，饶有兴趣地摸了摸那山水图，青绿亮眼，衬着玲珑剔透地玻璃，很是好看。是前几年生日时太后赏的，那时她年纪更小些，怕跑来跑去地碰坏了，因此下人们一直没摆出来。
　　“我都快忘了这东西了，你们待会儿把它搬出去放着吧，摆着也好看些。”她吩咐身边的人。
　　“是。”
　　“还有这翡翠玉兔镇纸，也拿出去用吧，白白收着真可惜了。”
　　“是。”
　　“哎？这是什么东西？”她在一个柜子里发现了一叠书，似乎没翻开过。
　　“回帝姬，这是五皇子上回送您的民间书籍，您当时让收起来，收得隐蔽些……”杜若答道。
　　“哦，我倒忘了。拿出去吧，我一会儿看看，寻些乐子。”
　　“是。”
　　万俟薇又拉开旁边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些她格外珍重的旧物。但刚一打开，就发现有人动过这些东西。不过，她当下也并未发作，只是关上了抽屉，走出了库房。

　　（二）
　　复又进了屋，万俟薇歪在软塌上翻着哥哥送她的那几部小册子。书页虽不是上等纸张，但裁得很用心，整整齐齐地，看着倒也舒心。
　　一本叫什么《塞北异闻录》，主要讲了各种稀有珍宝及其传说，比如麝香来自冰雪之地的一种鹿，麝香本为鹿名，但此种香料极难取得，于是猎人们常常在雪地里伪装受伤或死亡，麝香鹿生性善良，每每遇到有人重伤，便会奔去探视，并在伤者周围徘徊不去。当一头鹿接近伪装好的猎人时，猎人便一跃而起，手起刀落间结束那鹿的性命，再轻而易举地取了那香。
　　万俟薇看着觉得有些残忍，但此前从未听过，也算有趣。只是这麝香，取得的方式便如此残害生灵，送到宫中后也常用来对付怀孕的女子，看来当真是罪孽之物，以后不用便是了。
　　看着看着，小琴子前来问何时传膳，万俟薇说一刻之后便可，顺便问了问他最近都有什么人进过库房。
　　小琴子说，“除了奴才和小棋子，再没人有那库房的钥匙了。”
　　“知道了，你去吧，我不过随便问问。”万俟薇摆手让他退下，之后皱了皱眉，觉得自己这棠黎宫似乎不太安全，最近似乎总有疑云漂浮在四方的天空上。
　　得找个机会查查，究竟有些什么问题。
　　这样想了一想，又看了两页书，翻开另一本《江南秘闻》，还没细看，便发现有些字句下被人用指甲画了线，浅浅的一痕，若不细看，没人能看出来。这是万俟铮读书时的习惯，他从来懒怠做笔记，若遇到重要的，便用指甲划一道，也不易损坏书页。
　　只是，这样用于消遣的书里，会有什么重要的呢？万俟薇略略翻了一翻，将有痕迹的页数都折了起来，打算用过膳之后再细细研究。

　　晚膳的菜式有青笋火腿汤，松茸百合蒸蛋，清炒翡翠白玉，还有一只红烧肘子，万俟薇进得很香。
　　饭后，觉得有些积食，便打算去御花园走走，免得过几日胖了。路过御花园的假山时，瞥见那假山的空隙里有一张剪纸，是月下海棠的式样，万俟薇看了一眼，没去动它，也没言语，拉着杜若走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后，万俟薇回到棠黎宫，却发现戚无酒匆匆从殿内出来。
　　“站住！你这个新来的怎么不好好干活，洒扫宫女怎么能进帝姬的寝殿？你是不是忘了规矩？”杜若喝住那个宫女。
　　戚无酒跪了下来，口口声声请求帝姬恕罪，说自己只是一时躲懒，并不是成心的。
　　“杜若，你照着规矩处置吧。”万俟薇看了她一眼，自顾自走了进去。
　　“是。”杜若答到。
　　殿内，似乎没有任何改变，桌上的书也还在原处。那么，戚无酒想找什么？或者，她是否在这里藏了什么？

　　（三）
　　入夜，萧瑟秋风在汴梁城的大街小巷内呼啸而过，自议政殿始，越来越凌厉，越来越冰冷，直吹得整座皇城都瑟缩了起来。
　　万俟薇被这骤然变冷的天气冻得睡不着，正打算推醒珊瑚，让她去换一床厚一些的蚕丝被来，就注意到窗外人影一闪。
　　她绕过珊瑚，看她睡得正香，便没有吵醒她，独自推开门。刚推开门，她就看到小棋子沿着墙根尾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因为觉着好玩儿，她也跟了上去，这样一来，那黑影便缀上了两个小尾巴。
　　那黑影似乎没有发觉，以原本的速度往御花园方向走去。走了一刻时间，万俟薇觉着对方在故意耍她们，毕竟已经绕着这御花园转了两圈了。于是，她放弃了，正要往回走的时候，灵光一闪，走到椒房殿附近的小路上，躲进了通往椒房殿的路旁一座假山背后。这夜风寒凉，可把她冻得够呛，只盼着这人快点现身。
　　片刻，皇后宫中的索兰出现了，站在路的尽头探头探脑的，肯定是在等人，只是不知她们到底要做什么。万俟薇躲在假山后，透过一个小洞望着她，期待着另一个人的出现。
　　突然，有人用手捂住了她的嘴。万俟薇惊恐地瞪大了眼，却出不了声，正惊慌之际，却闻到了一丝熟悉的香味。是自己殿内摆着的白玉兰的香气，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甜甜地，像块儿点心。
　　哦，原来是熟人啊，果然跟踪还是被发现了。这么想着，她便不怕了，直觉告诉她，这人不可能伤害她。于是，不知怎的起了戏弄之心，她伸出舌尖，轻轻舔着那人的手指，也不急，就慢慢地来回抚弄着，好似在吃一支冰糕，不疾不徐地刺激着对方的指尖，拂过柔软的指腹。
　　那人果然觉得痒，身子一颤，却也不放开她。
　　好嘛，那就继续恶作剧，接着舔舐她的手指，手指冰凉，倒也不好吃，但难得有机会戏弄别人，不用端着帝姬的架子，有趣极了。
　　对方又打了几个寒颤，但都没出声。万俟薇觉着，忍耐力如此之强，可不像一个普通宫女啊。
　　过了一会儿，小路尽头的索兰等的不耐烦了，径自走了，那人才松开手。
　　万俟薇迅速回头，果然看见戚无酒的脸。夜色朦胧，她看起来竟比平时俊俏了些，一定是因为光线不够吧。
　　不过，她脸红什么？还是自己看错了？

　　注：温庭筠《南歌子》
　　懒拂鸳鸯枕，休缝翡翠裙。罗帐罢炉薰。近来心更切，为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