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反》芸豆湿菇

4、雪白的枪声（四）

　　清晨刺骨的风狡猾地透过窗缝，扎进小小的房间，昨夜又是无眠。

　　殷悦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等待。

　　没有天日的等待已经持续了整整十年。

　　她偏着头，有些呆滞的目光落在窗外结了冰的小池塘上，这是另一番景象，没有铁门外青年摇铃，不见院墙内少女欢奔，未听阁楼里老者喋喋。什么都变了，身处于异乡，嗅着异乡痛苦的芳华，任凭等待的冰冻侵蚀入骨。窗外的池塘凄静得恐怖，偶尔的鸭子哀号仿佛如一团烈火，炙着她的心，然后又立刻化为灰烬。

　　“我还要再等吗？”殷悦无数次问自己。

　　看穿了她的雷伯坚毅又恳求地回答：“等下去吧！”

　　于是她又开始了在那沼泽中的陷入。

　　“如果……”她心中早就有了一个答案，“十年之后……”

　　“我一定会找到白先生和二小姐的！”雷伯还是用同样的语气说着。

　　应该相信雷伯。殷悦这样想。对，应该相信的。父亲的尸骸也是雷伯找到的。但她宁愿没有找到。

　　她痛苦地回忆着那一幕，自己轻轻抚摸着父亲身上的伤，以及他再也无法震动的胸口。

　　忽然，她抬起头，望着同样年迈的雷伯，眼神变得些许温和。

　　十年，这是一个承诺，一种限制，如果十年之后一切期待都化为乌有，至少还可以凭借那种温存生存。是对某人的不公平，但也是对另一个人的报答。

　　父亲毕竟死了。殷悦抱着父亲早已腐烂的尸体失声痛哭，哭泣中责备着自己没有完成父亲临走时的嘱托，把最心爱的沅儿弄丢了。

　　现在的殷悦不再流一滴泪水，可能早就流干了吧！她每天的等待，反射在池塘的池水中，平静得令人崩溃。

　　“如果，十年之后……”

　　“大小姐！”

　　殷悦缓缓抬眼，微微一笑。她承认自己很久没有这样坦然的微笑了。这是一种本能，面对眼前这位老者，除了感激还带有愧疚。

　　“放心吧，雷伯，即使谁都不在了，您仍然会守着我的，对吧！”她用一种小女孩向老辈撒娇的口吻说着。

　　雷伯的泪顺着他的皱纹流下，呜咽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头也不回地又赶回北平寻找。在他心中产生过一丝动摇，但深埋的一切怎会就此消失？雷伯冷静的背影消失在白雾中。

　　照顾殷悦的少女叫做蕾儿，是雷伯的侄女。她从未知晓过这双腿瘫痪的少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见着小姐从未红润的脸一天天消瘦下去，眼中的明亮也一天天消退。她有些心痛，但也明白自己无能为力。

　　几个月的时间。殷悦依旧如故，等待。直到听蕾儿的一声呼唤。

　　“小姐，大伯跟一个陌生人回来了。”蕾儿的声音中透着惊喜。

　　陌生人？殷悦冰凉的心尖仿佛裂开，“咔”一声，再次跳动起来。

　　陌生人，会是谁？她感到自己的脸上从未有过的炽热，一道闪电仿佛划开她目光中灰涩的纱衣，重新开始闪烁蓝天般透明的光辉。

　　她的手有些颤抖，拼命咬着唇。

　　“大小姐，快看是谁来了！”

　　雷伯的声音响起，殷悦等了这句话等了十年！

　　“悦儿！”

　　熟悉的称呼重新回到殷悦的耳畔，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年映在她的瞳孔中。

　　青年已不再是少年，脸上岁月的痕迹牢牢提醒着他错过的时光，但他依然有着明朗的眼睛，一种能给人安定的启明星般的光辉。

　　青年兀自地、不由自主地、疯狂地朝眼前这个瘦削的可怜人儿奔去，伸出粗大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上。

　　殷悦的泪水又一次冲出，夹杂在那粗大手心的伤口之中，“明雨！”

　　“是我！悦儿，我回来了！”白明雨温柔的声音也在泪水中模糊不清。

　　他心疼地吻着殷悦那苍白的嘴唇，冰冷得仿佛深渊中得暗涌。

　　我会把它变成彩虹的！只要我在！

　　他给了自己一个明确的信念。他吻着瘦削的脸颊，淡淡皱纹的额头，以及已经为他复活了的眼睛。

　　殷悦没有反抗，沉积了十年的热情本以为化作泪水干涸，可如今又重新燃烧了！

　　今夜，又会无眠。

　　“那日我去游行，碰到了雷伯，雷伯告诉我了一切。于是游行一结束，我便开始寻找沅儿。找了三天未果。后来听说有被残害的学生，我急切地四处打探，所幸那里面也没有沅儿。接着我与几个同校的同学决定与上海的同盟联络，情势所迫，我们开始了一系列紧张的活动。但这之后便与雷伯失去了联系。在打探沅儿的下落中也是一无所获。”

　　白明雨说到这，眼中无限凄然，在他重重的叹息中蕴藏着对殷沅无尽的歉意。

　　殷悦听着他的遭遇，心头一阵紧一阵慌，“明雨，你是……”

　　“革-命-者！”白明雨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坚毅地回答。

　　殷悦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我明天回北平，沅儿，我一定会找到她！”

　　殷悦的眼神坚定无比，“我也要去！再回到北平，回到家，慢慢找回自己失去的东西！”

　　白明雨眼中满是愧疚，“也许，我根本不应该来找你。”

　　“我一直相信。”

　　殷悦抬起头，望着雨后无垢的天，无云，没有悠闲的徘徊，只有蓝的深邃与透明的无限绵延。

　　“我一直相信，沅儿还活着。我的手中时常能感受到她的温度，在我的体内，不只是血缘的关系仍然维持着生命力，更有一种生命的速度，它夹杂着风，在身体各处周旋。这便是殷沅的生命！”

　　“我明白了。”白明雨叹了口气，“沅儿，我也一直这样认为。”

　　树枝吱吱呀呀地唱着什么，冰冷的霜花占据着地上生灵的身体，或许出于保护，或许源于装饰，或许根本就是季节贪婪的索取。脚印，在没有雪的时候狠狠地植根于这凄凉的小屋的点缀。恐怕，再也不会如此之深了。

　　*

　　“杀了他！”雪花中夹杂着尘土，感觉不到丝毫纯净。

　　“密报称，他今日回北平，你知道该怎么办吧。”男人阴着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