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反》芸豆湿菇

3、雪白的枪声（三）

　　一九一九年终于迎来了五月四日。

　　阁楼上的少女依旧倚窗而读，“小猫”小姐早早去了学校。

　　殷悦的不好预感达到了极点，她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手里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自从元旦一别，便再也没见过白明雨，看来北大确实在进行着什么。

　　她侧目流转，迅速搜索着各大报纸头条，确定了答案：巴黎和会上中国外交失败了。

　　正当殷悦望着黑色大字出神之际，庭院的大门被人撞开了。

　　“快推我下楼！”她从未如此暴躁，丫头急忙听从命令。

　　等她来到庭院，殷世禹已经被许多穿着学生服的人架在门口。

　　“爸爸！”殷悦想上前。

　　“别动！”殷世禹一声喝住，“听好了，去找沅儿，然后随雷伯去乡下。”

　　殷悦的泪水弥漫在脸颊，“但，爸爸……怎么回事？”

　　殷世禹摇摇头，“先别管我，事后我会去找你们的。至于明雨，”他顿了顿，“他有自己的使命。悦儿，照顾好沅儿，还有你自己！”

　　殷悦模糊的双眼看不清父亲的脸，她擦擦眼睛，镇静下来，说：“我会的！”

　　“好女儿！”殷世禹的泪也不住地流下来了。

　　庭院里只剩下三个人。

　　殷悦木然地望着土地，问：“雷伯，方才抓走爸爸的人不是学生吧！”

　　雷伯一惊，脸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反问道：“大小姐为什么这么说？”

　　殷悦靠在椅背上，“学生的话，手中茧子的位置必然会在无名指的指节上，就像明雨。但是刚才那些人，他们中多数的右手上虽然也有茧子，可位置却都集中在大拇指与食指之间。我推断，他们平时握枪比握笔多。”

　　“外面的学生开始运动，政-府的人趁乱来消除对自己不利的人。”雷伯的语气一向冷漠，此时的话更令人不寒而栗。

　　“但为什么会是父亲？”在殷悦看来父亲已经完全与政-府脱离关系了，以往的所谓秘密也都被“反袁”势力挖了出来，怎么会……难不成……

　　她急切要求道：“雷伯，快，把沅儿找回来！”

　　雷伯转身走出庭院。

　　丫头看着无比严肃的殷悦，紧张地问道：“大小姐，您想干什么？”

　　殷悦目光坚毅，“上楼把我抽屉里的红布包拿来。”

　　丫头去而复返，将红包交给她。

　　她打开来，从中取出五块大洋，放在丫头手上，道：“虽然还没有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但父亲恐怕……我们要趁那些人没铲草除根之前离开这里。带上你会连累你，拿着它们，自己过活吧！”

　　丫头“扑通”给她跪下，磕了几个头后拿着大洋离开了殷家。

　　殷悦轻叹一声，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包裹，硬硬的，冰凉的。

　　殷沅好几次到殷悦房间来，都没有发现钢琴不见了。她深深地知道，如今来说，钢琴已经没有它容身的价值，倒是手中灵巧的小家伙可能会派上用场。

　　傍晚迫近，殷悦手里握着小家伙，额上微微渗出了些汗。

　　雷伯终于出现在她的视野中，他孤身一人及紧锁的双眉给了她当头一击。

　　雷伯有些慌张，“二小姐，失踪了！”

　　“什么？”殷悦的心仿佛要跳出来。

　　“听说二小姐也去参加游行了。哦，我看见白先生在队伍最前面，我向他匆匆说了一下老爷的事，他很气愤，说会帮忙找到二小姐。还说，请大小姐千万保重，他对不起你。”

　　酸楚直往心头涌，殷悦的泪水不由自主流了出来。

　　雷伯神色凝重，“大小姐，我看到跟老爷共事过的许多先生都被假学生抓走了，而且是连同家人。所以……”

　　“不行，找不到沅儿我是怎么都不会走的。”殷悦坚持道。

　　“可是大小姐，你的身体不好，留下也于事无补，不如你先回乡下，我留下来找二小姐。你和二小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找不到二小姐我也会伤心一辈子。况且还有白先生，他也会帮忙的。”

　　“对，还有明雨，一定可以的……”

　　殷悦心里乱得很，她害怕再也见不到殷沅，害怕再也见不到白明雨，她恨不得亲自去找他们。但是力不从心的她只能等待。

　　等待像一片沼泽，只会让她陷入，然后无法呼吸，无力呼救。

　　她尽情地哭着。从小，她从未因自己的腿而掉过一滴眼泪，但现在她任凭泪水打在软塌塌的下肢上，毫无知觉却通彻心扉。她感到仿佛一天之中，此生最爱的三个人都离她而去。

　　再也看不到父亲温柔的脸，再也听不到殷沅喊自己“悦儿”，也再也触不到白明雨倍受折磨的明朗双眸！

　　殷悦把这一切归为生离死别。是世间一切对她的抛弃。她真正成了毫无所依的孤女了！

　　也许她也应该去死，去与父亲、沅儿团聚。

　　她何尝不想一死了之？了结了这残缺不全的身体，这使三个人痛苦的感情。

　　她晶莹的泪水在月光下跳动，比月更多了一分凄凉，比星更多了一份渺小。

　　终究是无法安心死去。殷沅会不会再回来？

　　殷悦一方面在不断否定，另一方面又一次次给自己希望。

　　还有，白明雨。

　　每当心中喊着这个名字，她的心中就会有一种负罪感，她厌恶甚至憎恨自己的自私，只是为了这个人，便还留恋着人世间，便还存在相见的可能。

　　她苦涩的泪流进嘴里，手也是湿湿的。见了面，又会是拒绝。既然知道结局，为何还想见面？不是说好让给沅儿吗？这个天下最狠毒的姐姐！

　　她咒骂着自己，又开始不停地咳嗽。

　　就这样咳死吧！

　　殷悦自暴自弃地舔舔嘴角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