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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自由 ...

  •   没有就没有吧。这也是我应该接受的后果。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说“对不起。”我握着卫生间的门把手,迟迟没有压下去。

      先说一句“对不起。”我想和闵子骞道歉。

      “啪嗒”一声,弹簧跳起。在我打开门的一瞬间,几乎是毫无防备的,闵子骞栽了进来。他差点摔在地上。

      “你怎么在这儿?”我蹲下去,抓着他的肩膀。闵子骞像是靠在门边睡着了,他没有想到我会忽然把门打开。

      “我睡不着。我做了很多梦。”他咕哝道,看起来还没有完全醒过来。“我想在这儿。”

      他身上的淡青色衬衫还是灰扑扑的,左手袖口处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修长的手指冰凉而干燥,此刻覆在我的手上。

      “你还好吗?”他问道。

      他把眼睛闭上又猛地睁开,黑色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他现在像是醒了。我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那里面好像起了大雾,任何船只行驶在那一片雾里,都会迷失方向。

      “我一直都没事。我就是,就是太紧张了,需要放松一下。”我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但没拉动。“走,咱们去睡觉。你得好好休息一下。”

      “不想去。”他靠在门框上,更加放松地坐下来了。他哼起一个毫无旋律可言的小调子,不过就算他哼的再差劲,我也能听出那是我们喜欢的歌。

      “记得这个吗?”他问道。

      “当然记得,我最喜欢就是你给我唱的那一版。”我靠着闵子骞坐了下来,凑到他嘴边闻了闻。“你喝酒了?”

      他现在不应该喝酒。医生还说了“注意休息,少食辛辣,及时换药。”他明显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我要把那瓶酒扔掉。

      “你是从那首歌里走出来的女人。”他继续哼着调子,不过他现在又闭上了眼睛,“咱们去法国。”

      “可我们现在被困在一个漩涡里,我们哪也去不了。”他靠着我的肩膀,低语道,“怎么也走不出去。你是那个充满诱惑的女人,你的手腕上——”

      “之前的那条蓝色手链呢?”他抓起我光秃秃的手腕。

      “不知道,好像丢了。”那只是我一时兴起买的小装饰,如果不是他提起,我可能再也不会想到它了。

      “我还挺喜欢那条手链的。”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以为你也喜欢。它长什么样子来着?我只记得一个蓝蓝的影子。”

      “它很好看。”我回忆道,“它在我的手上可以绕三圈。第一圈是各种各样蓝色的小珠子,不规则的小珠子,有深蓝色的,也有浅蓝色的。”

      “好像还有个白色的平安扣。”

      “对,白玉做的。和你脖子上那个有点像。”

      “我这个。”他把那尊小小的佛像从衣领里掏了出来,“从小就戴着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说不定,说不定是——”他又笑了一声,“还是不说了。”

      “第二圈和第三圈是手编的一些花纹。收口的地方有个小铃铛。银色的小铃铛。”

      “太可惜了。”他闭上眼睛,“已经不在了……真的不重要吗?喜欢是不是本身就挺重要的?你得有点感情……这些感情,当然是重要的,我虽然……我之前说不重要,但我现在觉得重要。挺好的,现在什么挺好的,我没有……但我——”

      “对。”我压低了自己说话的声音,继续试着把他拉起来,“是重要的。咱们去睡觉,行吗?明天可以到处找一找。”

      “那两只猫我也要要回来。”

      “可是你已经送给人家了。”我用毛巾帮他擦了擦脸,还有脖子,闵子骞又闭上眼睛。“不要和小孩子抢东西,你不是要罩别人吗?你得保护他们的玩具。”

      “可我想要回来。”

      “明天行不行?”

      半是胁迫半是哄骗,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终于看着他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手指掠过他的眉骨,鼻梁,脸颊,还有下巴,最终返回去,停在那一块小小的疤痕。睡着的闵子骞是安静的,他的呼吸声平稳而安宁,像一阵阵温和的风,把我焦躁烦闷的心一点一点吹得舒缓。

      “我们在漩涡里。”

      我们本就在漩涡里,我们被裹挟着,像一条一条的白色鲤鱼,漂浮在河流上。流动的水洗刷不干净生命的腥臭,那就是河流本身的味道。两条自诩聪明的鱼跳上了岸,它们做着逃离的美梦,最后跌入河边干涸的沼泽。

      “在漩涡里又怎样?”我喃喃道,“我们一起在漩涡里。”

      我亲了亲他的眉毛和眼睛,躺到了他的身边。

      晚上十点钟,我再次醒来。闵子骞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他睡觉总是非常安静的。房间里的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关上了,现在有些冷。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快进入十二月的丽江,我们却一直坚持把它当做夏天。

      我把额头贴在玻璃上,朝窗外看去。没有开灯,外面看起来比房间里更亮,也更热闹一点。楼下饭店少见地没有什么人吵闹,一大家人在门口寒暄,可能正在送别。

      “醒了?”我注意到了闵子骞的动静。

      “嗯。”他含含混混地答应一声,然后翻了个身,面朝这我。“我老是做梦。”

      “怎么了?”我朝他走过去。黑暗中,我跪坐在床上,低头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睛。

      “我梦到我杀了他。”他低声说道,“我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杀了他……或者他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意外地死在我面前。最近的一次,他的脑袋磕到了玄关的玻璃隔板上。”

      “你现在还想杀死他吗?”

      “不想。”闵子骞摇摇头,“我也不想再见到他,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做这样的梦。”

      “没事。”我拉起他的手,放在我的腿上。“这样的梦说明,说明他真的走出你的生活了。他活他的,咱们活咱们的,他死了,对你来说,他死了,他不会再影响你了。”

      “那还挺好的。”他轻轻地笑了一声,“他不会影响我了。”

      “不会了。他死了。”

      “可我感觉—”他忽地把手从我的手里抽走,把头扭到了另一边去。“从现在开始,他真正开始影响我了。”

      “为什么?”闵子骞的白玉小佛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了后面,此刻正贴着他光滑的后脖颈。

      “因为我会变成他。”

      “不会的。”

      “我知道我会。”

      “你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我和他很像,模模糊糊的,我看着未来的我自己从地上坐起来,整理好衣服,慢慢走出那条巷子。他大发慈悲地说他不会报警,他让我好好想清楚。”

      “你在担心什么?”

      “我所说的正确的事情,我一直坚持的正确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什么事情?如果还没发生,你完全不用考虑这么清楚。”

      “那种,被修饰过的,几乎称得上正确的欲望。他一直追求的,也是我妈妈一直追求的。也是……也是咱们一直在追求的。”

      “那样不太对,不是吗?”沉默半晌,我回答道。“那好像不算什么正确,那有些……自私。自私一点没什么不好,但有时候,有时候会伤害到无辜的人。他们应该好好分开。”

      “那样的话就没有我了。”闵子骞说道,“我恨他吗?我应该恨他吗?”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想恨就恨了。你没有错,真的没有。至少在我看来,你没有错。记得咱们的理论吗?想做什么做什么,然后去承担后果。现在他没有死,你也不想再见到他,咱们就到一个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要见他。”

      “我呢?我会和他一样,我会走他的路。我会毫不留情地离开你,我会折磨你。”他面朝着墙壁,话语平静而残忍。

      “这就是我一直坚持的正确。”他笑了一声,“不爱了就分开,什么后果都不管不顾。我扭头就走,这就是我的正确。”

      “可你现在不这么认为了,不是吗?”我伸手拉他的胳膊,我想看着他的眼睛。“你会把那些正确再好好想一想,你会想起他,你会想起他的正确,然后你可以修改你的。你有感情的,你不会那样。”

      “而且,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不会纠缠你。”我轻声说道,“我保证。”

      我也得修改我的正确。我那叶公好龙般的,疯疯癫癫的愿望,必须被克制,被隐藏。

      “不关你的事。”他拉着我躺了下来,“我只是乱七八糟想了一通。我不知道现在我的保证你会不会相信,但我喜欢你。”

      “不想他的事情了。”

      “不想了。”

      “那现在在想什么?”

      “前女友。”他笑道。

      “什么啊!”我一下子坐了起来,假装生气道,“要想你自己偷偷想,还敢和我说出来吗?闵子骞,我一直——”

      “开玩笑的。”他揽住我的腰,稍稍发力,我倒在他身上。“我想到了好多人。我以前可能是真的没有什么感情。”

      “现在有了?”

      “现在有了。”

      “什么感情?”

      “喜欢你。”

      细密的吻落在我的额头。

      第二天,我拉着闵子骞找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不过哪里都没有发现那条蓝色手链的踪影。他很快罢工了,盘腿坐在床上,看着我在一边忙忙碌碌。

      “快起来!是你说要找的。”我把一个枕头砸进他的怀里。

      “可我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他把枕头放到一边,好奇道:“我还做什么了?”

      “你想把我从卫生间里骗出来,你说你接了我妈的电话。”

      “所以你出来了吗?”

      “没有。”我打开两张床中间的小柜子,那里面放着的东西,和我们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别无二致。我父母一般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这是双方都默认的基本事实,我爸爸也不怎么给我发消息,我妈妈每天会发些鸡汤文和暖心图片。他忽然编出一个那样逼真的故事,我倒是想都没有想就相信了。

      “然后你睡着了,等你再醒过来的时候,你开始哭喊着要见到我那条手链——”

      “不可能。”

      “反正我想找到它。”我站在他面前,装作严肃地看着他,“因为你说喜欢它,那条手链对我来说有意义了,因为你喜欢它。”

      “因为你喜欢我。”闵子骞露出了和之前一样阳光开朗的笑容。

      “对,”我搂住了他的脖子,笑道,“真聪明。”

      我们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那条手链,它在房间里的可能性也本来就很小很小。后来,闵子骞说要送我一条一模一样的,我们又进了古城。我早就不记得之前在哪家店买的手链了,这些店倒是看起来一模一样。

      “这个行吗?”他挑挑拣拣好久,最终拿起一条极细的蓝色手编绳。

      “挺好的。”我旋转自己的手腕,两颗小珠子上下摆动着。暗暗的灯光下,蓝色变成深蓝,是午夜的颜色。

      “就这个。”

      今天有暖洋洋的太阳,是那种热情温和,但并不肆意放纵的太阳。我们沉浸在一股淡淡的温馨氛围中,开着不那么精彩,却也不至于冷场的玩笑。我们的步伐都是不紧不慢的。今天是宁静的,这一天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就是闵子骞睡觉时的样子。

      基本无害。

      “我想到——”拐了弯,我们走进了古城里的一条主路。一对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正从我们身旁的餐馆里走出来,眼神相对,我们,还有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闵子骞愣了一下,然后拉着我飞快地从他们身旁经过。

      “那好像是……”女人向我们离去的方向转过身,可能正指着我或者他,和身旁的人介绍。我没有回头,但我能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问一答。

      “走吧,没什么。”闵行打断了她。

      他们朝着另一边走了。闵子骞父亲的故事,在我们这里,算是真正结束了。我不知道闵子骞,也不知道他的父亲此刻会有怎样的想法。就刚刚的表现来看,他们确实很像,他们从不回头。

      我理解他,理解我男朋友的父亲。年少时怀着极大的热烈与激情坠入爱河,然后眼睁睁看着这一点美好在岁月中腐烂生锈。真的一点感情,一点波澜都没有吗?

      当他追求他的“正确”与“自由”的时候,他和另一个追求“正确”与“永远”的女人迎面相撞,自由和永远开始争吵,两种正确互不相让。没有什么是正确的。有时候,这种振振有词的正确是一种堆积的自私,是一种平日里难以启齿的欲望。

      追求这些又有什么错?当然没错。不过只有那个人自己心里知道,他到底该不该这样做。正确彻彻底底基于一个人的审美而产生,在他看来,怎样是好的,怎样就是正确。

      不管怎么说,闵子骞放过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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