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犹太人》之之

4、苦涩的心

　　本来，我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在集中营待着，总会有解放的一天的……只可惜在我的整个人生中，老天却一次又一次的给我开了玩笑……这些玩笑实在太多，太多，多得每次想到这些，我都会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感到承重。
　　约瑟病了！虽然别人没有看出来，但我发觉了……从开始的咳嗽到后来的高烧不退，所有的过程我都在一边看着……但，怎么办？怎么办？我毫无对策。
　　如果告诉士兵，他们会把他送去所谓的“医务室”，那里我早去打探过——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肮脏的环境，发霉的事物，过期的药剂……若约瑟真被送到了那里，能再竖着出来那才叫奇迹！
　　但，现在的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我看着镜中那个瘦弱的自己——我笑了，他笑了，我簇眉，他也簇眉，我叹气，他也叹气……原来自己竟是如此渺小而微不足道，连自己身边活生生的人都救不了……
　　我哭了：妈妈，我该怎么办？我好怕……再这样下去……约瑟会死的……
　　我在惶恐中睡去，又在惶恐中醒来，我怕一觉醒来就看不到约瑟了。除去平日一贯的懒散，早早地去集合操练，去排队领来了白粥 ，去士兵那里要了一床棉被……我的脑精飞快地转着：还有什么能做的？还有什么能做的？可惜，我再也想不出了……
　　“你干什么！？”手上的白粥掉在了地上，我心痛地叫着：“都病成这样了，还工作，你不要命啦你！”
　　约瑟并没有理会我，只是一心一意地加工着他的作品。
　　“你停下！”我一把抢过他手上的工具：“快去躺下。”
　　“这个明天要交货的。”约瑟若无其事地从抽屉里再拿出一付工具，继续埋头苦干。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回不上……我明白约瑟的意思，那是我早就心知肚明却一直不肯承认的事实——我们也不过是纳粹手上的工具，随时可以扔掉的，毁掉的工具而已。
　　手，想要伸过去阻止，却，一直僵在那里……终究还是没有碰到他……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流逝，我静静地看着约瑟把一枚戒指变成了袖扣。我看着他，看着，看着——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还有他灵巧的双手……这是一场无至尽的折磨，对我而言的，折磨。
　　终于，他完成了。我轻叹了口气……
　　然而，约瑟并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他又拿出了一条项链，继续干了起来。接着一个徽章，而后一个链坠……他不放过我，他不放过我……
　　“够了，不要再做了。”我再也忍受不住了，冲过去夺过他手里的所有东西：“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我什么也不在乎了，我什么也不奢望了……你去休息好么，你答应我去休息好么……”
　　“我，死定了。”约瑟笑了。
　　他说什么？他在说什么！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身上的某一处地方似乎裂开了……
　　“不，我不要听，你什么都不要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歇斯底里地叫着。
　　“不，你一定要听。”约瑟温柔地看着我：“我知道，我弟弟已经死了。我想，你也应该猜到了吧。”
　　“不，我没有。”我一步步往后退：我不要接受，我不要接受……
　　“我要去陪他了。”
　　“不！！！”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但你不同，你要活下去。”约瑟看着我，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你要活下去，代我们活下去！”
　　“不，你死了，我也会死！我不是什么工匠，我连榔头怎么拿都不知道！你要扔下我了……你要扔下我……我也死定了……求求你，去休息好么……”
　　约瑟悲伤地看着我：“不，你不会死的，你有你的天赋，我相信，你一定能有办法的。”
　　“不，我没有……”我还是抱头痛哭。我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
　　“那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好么！”约瑟突然毫无预兆的大吼一声。
　　“啊！”印象中的约瑟好象从来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我被他吓住了。
　　“你知道我有多么努力地在活下去吗？你知道我多么想出去，多么想再看看外面的世界吗？你以为我想去死吗？”约瑟激动地说：“但是我知道，自己的病是它妈的好不了了。你想死吗？那好！你看到那冒烟的房子了吗？那是毒气室！进去的人就再没出来过，你想去吗？你去啊，去啊……”
　　“求求你别说了……”
　　“你知道什么是死吗？两眼一闭，什么都没了。理想，家人，朋友，生活，什么都没了……你去啊！”约瑟越说越激动，咳嗽也愈发厉害了。
　　“约瑟……”我沉痛地看着他：我生命中第一个朋友，像大哥一样关怀我的人，就这样，马上要离我而去了吗？
　　“答应我，活下去好么？”约瑟忍住了不断的咳嗽：“活下去，代我看看外面的世界，就算是我求你……”
　　“约瑟……”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约瑟此刻的表情，但我知道，一定是充满了期待……我……：“我答应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努力活下去……”这是我唯一能真正为你做的事了，我的朋友，我的哥哥……
　　“我还有一个要求。”约瑟笑了，那是我从没看见过的，或许在没来这里之前，我偶尔也会有这样的笑容吧。
　　“你说吧。”我什么都答应。
　　“叫我一声哥哥，好吗？”我看到了一双期盼的眼睛……
　　“……”
　　“你不愿意吗？唉……我也真是的，突然提出这种突兀的要求……算了，别在意……”约瑟有点不知所措。
　　“呜呜……”眼泪又竟不住流了个西里哗啦，我抱着约瑟，用那带着浓重鼻音的嗓子嘟念着：“我一直在喊你，这里”手指，指在心脏的位置“一直在喊你……你，听到了么？”
　　约瑟只是抱着我，紧紧地抱着，什么也没有说……

　　那天，我答应了约瑟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活下去，我想，当时他也是为了我好吧但……若他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要我这么做了……
　　约瑟哥哥，你或许不知道——你要我发的誓言……禁锢了我一辈子啊……

　　眼睁睁地看着床上的人被人抬了出去……我只是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约瑟，死了。
　　我把约瑟葬在那座废弃仓库的后面，在那里，我种了一棵树……士兵们问我为什么要种树，我只是回了一句：“有东西陪伴比较不容易寂寞。”
　　他们都笑了……但他们不知道：我种树是因为我相信有一天，我能站在树前真真正正地祭拜你。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但我会回来……那时，战争已经结束，你想看的世界，我会帮你去看，你的心愿，我会帮你完成，到那时，我会回来……看你。所以我种了那棵树……这样，我就能一眼就认出你了……约瑟……
　　他们认为我这两天伤心过度，所以都没有什么新活让我做，这给了我一口喘气的机会。毕竟，为我遮风挡雨的避风港不在了，接下去，我只能独自为生存而奋斗了……
　　生存……而奋斗……
　　爸爸，您看：才没多久，我就领悟到这句话了……我笑了，笑到哭出来，笑到撕心裂肺，笑到肝肠寸断……反正，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了……
　　然后，我的苦命生涯就开始了，我装做对任何事都万念具灰，再也没法作出什么象样的东西的样子。开始，顾客感到理解，后来，他们不耐烦了，最后他们生气了。威胁，恐吓包围着我，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等他们发泄完怒气……我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是一直以来，我不愿去想，不愿去做而已……
　　到晚上，我总会拿出约瑟送我的那个徽章细细端详——
　　“这个徽章是我曾祖父在世的时候，一个贵族要他制作的。曾祖父连夜赶制了7天才完成。从此，制作这个徽章就成了我们家族选择继承人的标准，谁能完成这枚徽章，谁就是我们家族的第一工匠师……我克扣了那些士兵的黄金，终于……完成了……”
　　“这老鹰的眼睛是……”当时我好奇地问道。
　　“上等的蓝宝石。”
　　“这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我们没有办法……
　　“我一直带在身边的。这种蓝宝石非常罕见，我身上的……是祖父当年制作的时候多余下来的……否则，世面上根本不会有。”
　　“那么珍贵的东西……”
　　“拿着吧，我又带不走……”
　　那个徽章上：一只老鹰正展翅高飞，嘴里则衔着一枝玫瑰……老鹰的眼睛是用蓝宝石镶嵌的，而玫瑰的花蕾则是用红宝石制成，非常别致。
　　约瑟，你若不死，将来一定能成为世界级的工匠呢……可惜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或许把约瑟给我的徽章给他们，能平息他们几天的怒气，但这种事我是做不出的。毕竟，那是约瑟留给我的唯一信物，把它用来贿赂的话……那我即使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而剩下的办法……
　　一直以来我都不愿去面对的问题：那些军官，看我时的眼神……不单纯……每次都避开了，而如今……
　　“阿蒙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威尔森中尉质问道：“死了一个人就消沉成这样，你干脆也死了算了，我们也不是白养你们。”
　　“对不起。”我低着头，没有额外的辩解也没有多余的保证。
　　“你就这么伤心？”一把掐住我的下颚，逼我正视着他，冰蓝的眸子闪着一丝兴味。
　　“我没有办法……”抓得我好痛，痛得眼泪都在打转了……
　　“好美的眼睛……”威尔森低喃着：“连一般的德国人，都没有你这么美的眼睛……只有纯种的日耳曼贵族才有的眼睛……你那么重视那个犹太人，你和他上床了？”
　　“没有……”心沉下去了，因为我已经猜到脚本会往哪个方向发展下去……而此时，我已无力再次逃开，因为……我要活命……
　　门被上了锁，不会有人近进来了……然后，感觉到自己被扔到了沙发上，再后来，有人压了上来……
　　拖着疲惫的身体，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今天的一切都像一场噩梦，而这样的噩梦显然还会持续下去……稍微清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我便倒在了床上。身体的各处都布满了刚才的印记，下身的疼痛一直持续着，而当时的我却没有想哭的冲动。我是自愿的，并没有人逼我非得那么做，当然——只不过不做的代价是死而已。今天我出卖了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明天还要出卖什么……但我知道，自己有一样是绝对不卖的，那就是……感情……，不是灵魂，而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