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犹太人》之之

3、初识人间滋味

　　真要我讲述一下集中营的生活……开始也无非就是这么回事：早上出去集合，然后就是吃饭——当然，以我的味蕾的标准，绝对属于不合格的那种。但又有什么办法，现实就是如此，你不想吃没人逼你，你想死也没人劝你，可是若你要活下去，却得使上全身的解术。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妥协，妥协再妥协……
　　因为我是工匠的缘故，我不用和大多数人一样去干体力活——这对我来说实在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光是想想一个士兵拿着一根鞭子在后面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的样子……更何况像我这种要体力没体力，要脚力没脚力的人，恐怕真要是去的话无疑是那些鞭子青睐的对象了。我被分派到了一个很小的工作室，和我在一起的就是上回的那个年轻人，他叫约瑟。他很照顾我，因为他说我很像他的弟弟。他的手艺真的很好，无论是戒指，项链，还是徽章什么的，只要是出自他手，都非常的精致，尽管这里的条件是如此的简陋，但他还是能用他那双巧手来弥补环境的缺陷。他太厉害了，这也是为什么，像我这样一个连敲榔头也会敲到手上的人能蒙混至今的原因……
　　当然，我还是有我的用处的，因为我会德语。多半的情况下，都是我把那些军官的要求记下来再详细地描述给约瑟听，然后约瑟再根据我的描述把东西做出来。所以在通常情况下，那些军官对我们的活都非常的满意。
　　虽然东西都是约瑟做的，但那些德国人却更看重的是我，因此他们若有什么要求和想法，都不会去找约瑟而是来找我……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有些拉皮条的感觉：我在不断地接生意，然后交给约瑟去做，然后再把约瑟做好的东西交给他们……结果当然是：我把约瑟的功全抢了。
　　看到这里，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有人会为约瑟抱不平的话，那他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和人打交道是一门很大的学问，在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约瑟所缺的却正是这一点。设想，一个士兵拿着一只还粘着血的戒指要你为他作一根表链的时候，你会有什么反应？若是约瑟，他肯定会一拳上去——当然，我两也就全都完了。而我呢，则会笑嘻嘻地拍胸保证：明天来提货。然后再把血擦擦干净交给约瑟……或许你会觉得我冷血，你错了，我只是不愿去深想而已，我拒绝自己去看不该看的东西，拒绝自己去想一些不该想的地方，因为我知道——答案绝对是我承受不起的那种。或许你会说我自欺欺人，但那有什么不好呢？知道真相又如何？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受苦的人你也解救不了……而这就是现实……
　　在这种乱世，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能好好保全自己，就不错了……离家一个月，就仿佛以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现在的阿蒙得只希望能平平安安地回家。晚上我常常躲在被窝里想家，想哥哥，想姐姐，还有父亲和母亲，通常想着想着就会掉眼泪……我想，约瑟也一定听到了，只是一直没有点破而已……对此人，我除了感激还是感激，若是没有他，我，早死了吧……
　　我知道，按照德国的军规，士兵是不得侵吞私物的，但是当他们拿来要我加工的时候，我都会照单全受——我检举他们有什么好处？而他们却会怀恨在心，那我不就惨了？这真叫百害而无一利，所以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去做的。当然，我这样做若是被那些军官查到了，也会很惨，但那些军官往往自己手脚也不干净，所以你只要平时在那些让你加工的黄金中克扣一点，然后作成一些精美的饰物贿赂他们……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
　　因此，我也获得了一些特别的待遇：那些士兵会给我一些食品和酒之类的东西作为施舍吧，然后呢，我的活动范围也能大一点，出去散散步，晒晒太阳，一般没有人会拦我，还有嘛，你想偷偷懒，不去早操，士兵也回帮你蒙混一下，有时军官发现了么，也是闭着眼睛当没看见喽……
　　所以，每当我回想以往的人生，我都能肯定一点：在集中营的那段经历对我来说反尔是所有的经历中，最悠闲，最自在的，虽然也有压迫，也有悲痛，但比起以后的那段……真是算得上是天堂了……

　　若是真的要说我在集中营待得有那种宾至如归的感觉那你也大错特错了。因为我毕竟不能真正到达那种眼瞎耳聋，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的境界……
　　那是当我去一个军官的办公室拿原材料的时候……
　　穿过一道道铁栅栏，我无可避免的要经过传说中的“浴室”了，我不想看，但却还是看到了……老人和小孩光裸着身子，排着队等待“沐浴”。我好默默地看着他们，虽然理智让我快点离开，但脚却像生了根一样，牢牢地定在了那里……
　　为什么烟囱冒着黑烟，不断地有人进去，但出来的人呢……我退了一步，阿蒙得，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突然有一个小女孩跑出了队伍，大叫着想离开……
　　天……我看到了什么？猎犬被放了出来 ，四只还是五只……然后，女孩被追上了，结果……
　　我捂着胸口跑开了，因为我知道，再看下去了话……我会杀人的。那些士兵不就是我的主顾吗？一天之前我还和他们谈笑风生，原来……原来我是在和一群恶魔打交道 ……
　　那天，我在中尉的办公室里挂着虚伪的笑容听着他的种种想法和要求，我一一记录了下来，中尉让我留下来和他一起进餐，我微笑着拒绝了“听了您的要求，我突然有了灵感，请原谅我，作为一个艺术家，我不想让这美妙的灵感从我的手中溜走，所以请允许我回去立刻动手，为您完成它。”与这些人周旋久了，我早已游刃有余……
　　回去以后，我大吐特吐起来，直到把胃中所有的东西吐完，我才虚脱地躺在床上……约瑟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抱着他，一个劲地大哭，直到眼睛哭肿了，泪水流完了，我才起来，拿着笔记，和约瑟讨论起中尉这次要我们做的项链和戒指……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约瑟要极力推销自己的弟弟，我也知道，他的弟弟很可能……我看着约瑟，他，或许早知道了吧……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很想找什么东西发泄一下，但却什么也找不到……我恨这些人，但我也怕，因为我怕死，我怕再也见不到我的家人，我想活下去，所以我只能妥协，明天我还要和他们嘘语伪舌，为他们服务，为他们……我只是想活下去，活下去……所以我只能选择背负那沉重的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