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再临》楼缃

2、Chapter 1

　　Chapter 1

　　今天奚雁来电话了，跟上次隔了快要四个月，奚决跟她说你要是想消失，就彻底点，不要几个月杳无音信，让人误以为你死了之后又突然出现。电话那边顿了顿，然后奚雁说，我知道了。奚决哽了一下，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儿，那边把电话挂了。
　　今年的冬天是来的急了些，窗户上早早结了霜，模糊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屋里没有开灯，奚决穿一件象牙白坠质睡衣，光脚踩在泛凉的木质地板上，长长的衣料直垂脚踝，像只幽灵。
　　她听着话筒里嘟嘟的忙音，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想要呕吐。但她知道自己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奚决走到阳台，傍晚的天色昏白，有一种恐怖的氛围。她觉得憋，于是大力拉开窗户，北风呜的一声涌进来，宛如巨大的火车在她耳边轰隆而过。

　　第二天早上陈飒登门来找她，直接拿钥匙开了锁，进门就看见奚决裹着一张毯子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白色法兰绒使她拥有动物的皮毛，像只昏睡的白熊。
　　陈飒皱着眉扫视了一圈，客厅乱糟糟的，如同一座废土城——地板上平摊几本杂志和书，两个易拉罐歪斜在矮几上，菱纹玻璃杯里残余着些橙黄色的液体——陈飒顺手抄起来，嗅了嗅，眉头拧得更深。她没叫奚决，不轻不重地把玻璃杯放回矮几上，玻璃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奚决立刻就醒了，但她没睁眼。陈飒已经跟她说起话来，“下午见宋导，你记得吧。”
　　“嗯。”奚决闷闷地应着，把胳膊搭在眼皮上。过了一会儿她又解释道：“你不是说两点钟来接我么，我定了闹钟的。”
　　这后半句的辩解苍白无力，好在陈飒没听见，她已经进厨房煮粥了，淘了小米，洗了几颗红枣放进去。
　　奚决洗漱出来，就看见厨房里的那道背影，雷厉风行的职场女强人踩着高跟鞋在厨房煮粥，这场景怎么看怎么滑稽。

　　“为什么又喝酒？”陈飒问她。
　　奚决正靠着流理台，小口小口地喝粥，闻言干巴巴地笑了下，顾左右而言他：“我没抽烟，飒姐。”
　　陈飒没理她，自己反而烟瘾犯了，也不管奚决会不会说她“只许州官放火”，拿了支烟点燃，把抽风机打开了。呜呜隆隆震颤的响声中，她听见奚决轻飘飘地说：“奚雁昨天来电话了。”
　　陈飒听见“奚雁”两个字时，微微皱起眉，夹着烟的手指动了动，“来电话了啊，那是好事。”
　　“我骂她了。”奚决看向别处，像是有点难过，口中刚咬了一颗红枣，甜得发腻，“本来我不想的，我想好好跟她说话。”奚决的声音很轻，也很平淡，间或夹杂着一点小小的无奈。
　　陈飒依然蹙着眉，没说什么。她伸手捏住奚决下巴，将她的脸轻轻掰正，看了看，轻叹道：“脸色比前几天好点了，黑眼圈有点重，一会儿让化妆师给你遮遮。”半晌又补了一句，“以后不去拍任春风的戏了，把人折磨成这样。”
　　奚决笑了笑，没说话。心想哪能啊，只有任春风的戏她没有拒绝的资格。
　　任春风是她的伯乐，三年前将她拽上了这条路。她的处女作是任春风导的电影《灾变》，在其中演女主角的妹妹，合作对象是三金影后岑之遥。当年在电影节上首映，就有媒体夸她“横空出世，负气含灵”，她也凭借着《灾变》入围了国内三大奖和好几个国际A类电影节，几乎横扫各个奖项的最佳新人和最佳女配。起点已经高过许多人。
　　都说能被大导相中是可遇不可求的福气——至于任春风为什么那么钟意她，奚决一直觉得另有渊源，她自己本身只是小部分原因。但她从来没有问过任春风。
　　两个月前，她从《望火楼》剧组杀青，这是她和任春风的二次合作，也是第一次在大制作里演女主角。所谓大制作不仅费钱，也费人。奚决饰演的角色前后反差巨大，短时间内减掉了快要二十斤。杀青之后，立马倒下，高烧一场。
　　奚决在家怠工两个月，期间就是翻书看电影，偶尔听几个陈飒来耳提面命、要求她养成良好作息习惯的电话，其余时间用来睡觉。
　　风风火火连轴转了一整个年头，难得有充足的时间补眠，她像只需要冬眠的棕熊，常常睡到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
　　倒是有好几个剧本递过来，都是不错的班底，但陈飒都帮她拒了。她不是把艺人当摇钱树的那种经纪人，或者说她明白陟遐自迩的道理，树木长于百年，她希望奚决走得远。比奚决本人更甚。

　　下午约见宋清河，是为新戏的一个角色。宋清河正在拍的《溯之约》已经在五环外的北里影视基地开机大半个月，但其中某个线索人物的位置一直悬空。据说是因为这位年轻导演太过挑剔，他看重这个角色，总觉得来试镜的演员都差了点意思——当红的不愿意屈尊来演这个小角色，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业务能力又不够好。
　　正好奚决从杀青之后，就一直闲着。任春风和宋清河有些私交，顺嘴帮着搭了个线，让她去试试，戏份不多，算特别出演。
　　陈飒也表示认可。用她的话来说，这是一个机会。奚决以前没接触过电视剧。自从被任春风看中，好说歹说把她一手拽进演戏行业之后，她就一直在大荧幕上活跃，大制作的女二女三演了不少，直到刚杀青的《望火楼》，她才第一次挑大梁演了女主。任春风当年跟她说，你有天分，演戏时有灵气，但我不想硬捧着你一步登天，要成大器，还需要契机。

　　“任春风那部电影虽然说是冲着拿奖去的，但你能不能拿还得看造化。”保姆车上，陈飒回过头来跟奚决说，“业内的肯定不代表大众的肯定。要想走得远，还是得打开观众市场。”
　　“嗯。”奚决知道陈飒有野心，她想把自己打造成影视双栖的顶级演员，但奚决一直没觉得自己有那个潜力。
　　正说着，已经快到了影视城门口。时间还早，索性在路边把车停了。陈飒继续跟她叨叨。
　　“你看过剧本大纲了应该知道，这回没那么多折磨人的戏，而且班底也还不错，主演是祁穗穗和李恕，虽说不算是标准的当红一线，但都是新起来的好苗子。”言下之意就是，说不准明天就红了。“不像你以前那些剧组，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能压死人的老戏骨。这回都是年轻人，还能交交朋友。”
　　奚决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她刚睡醒，脸上轻轻擦过遮瑕，画了眉毛，整个人有了精气神，自然漂亮许多。她一边听陈飒说话，目光一边在街上四处游移。车窗摇下来，外面的寒气丝丝缕缕飘进来。
　　“你之前应该见过一次祁穗穗，年初Billings办的晚宴，她也在。”
　　“嗯，见过，可能吧。”奚决下意识地应着，脑子里对她刚刚提到的人名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陈飒发现她心不在焉。
　　“奚决。”
　　“嗯。”
　　“我说话你在听吗？”
　　“在听。”奚决依然望着窗外，像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你在看什么？”
　　“猫。”奚决轻声答道，隐隐有几分笑意，“那边有几只流浪猫。”
　　陈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几只花色不一的流浪猫正聚集在一起吃着罐头里的食物，它们面前蹲着一个穿黑羽绒服戴绒线帽的女子，裹得太严实，看不清样貌。
　　“你喜欢猫？”陈飒难得好奇问了一句。
　　“还行，算是吧，”奚决点点头，“奚雁喜欢狗。”
　　陈飒微微皱眉，不免有些无奈。
　　这时候那边喂猫的女子已经站起身来，身形瘦长，顺着路往影视城的方向走。奚决的目光一直在那几只猫身上，那年轻女子走了，正好没了遮挡。
　　“飒姐你刚才说谁来着，祁穗穗么？”
　　“嗯。”
　　“祁穗穗，”奚决想起来些什么，“她好像不大。”
　　“二十了。”
　　奚决点点头：“那好小啊，还在上学呢吧。”说完她回过神来，觉得这话很欠，毕竟自己也刚二十三，说这话无异于故作老成。
　　果然陈飒没好气地瞪她：“人家二十岁已经可以演这种剧本的女一号了，祖宗，你二十岁的时候在哪呢？”
　　奚决突然想起来以前看到过，祁穗穗出道很早，从小就在话剧团长大，近几年开始进军影视。她向陈飒讨好地笑了笑，“我二十岁的时候，刚遇见任导，刚认识飒姐。”然后放着好好的大学不念，办了休学去演戏——当然这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陈飒笑着白了她一眼，“时间差不多了，收拾收拾，走吧。”说着，她又回头望了望，那喂猫女子的背影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兴许是出于经纪人的敏锐，她总觉得女子在路过时，似乎往车里看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