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Chapter 2 ...

  •   Chapter 2

      十二月的北京,天寒地冻,街道上少有行人,然而位于京郊的北里影视城基地里还是热热闹闹,俯瞰下去一众长枪短炮和奇装异服在其间穿梭,北边还是唐朝,南边已经是空间站时代了。
      宋清河第一次见奚决时,奚决正站在阁楼的回廊下同陈飒聊天,脱掉的羽绒服挎在小臂上,里面穿一件简单的樱白色高领毛衣,修身牛仔裤束在马丁靴里。冬日温凉的阳光自天井倾泻下来,使她的轮廓有一层白绒绒的边缘。她很瘦,瘦而高挑,长长的鬈发蓬松茂密,自然地披散在肩背。
      听见响动,她回过头来望向他。宋清河先前见过她的照片,也看过她的电影,但还是立刻觉得她很美,最好看的是那双眼睛,轮廓浑圆而眼尾尖,不笑的时候自有威仪,带着一层淡淡的疏离感。她笑起来,是含蓄内敛的——这种含蓄并非娇羞的姿态,反而是一种自持的沉静。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宋清河头上戴了一顶灰色鸭舌帽,看着也就三十岁出头的岁数,笑着伸出手来,“任导推荐的人,本来我都说了不用提前来见,等进组就好。”
      奚决也不反驳,跟着笑了两声。握过手后,和他打了两圈太极,意思是提前见一下对双方都负责。
      宋清河显然对她很满意,但有一点,说她就是太瘦了,看着有点憔悴,当然他也知道个中缘由,调笑道:“任导那部电影把你折磨得够呛吧?”
      “嗯,不过进组前我能胖回来。”
      宋清河也笑,“身体重要。”
      奚决身上的气质偏沉静,年纪轻轻却让人有种老成的错觉,似乎比同龄人少了几分飞扬跳脱,却多了些处变不惊的矜贵。
      当然,外在均是假象,宋清河无意深究她本人和外在有几分契合,只是立即觉得,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是能够走进那段旧岁月里的“画中人”。

      祁穗穗下了戏,躲到摄影棚背身的墙底下抽烟。她烟瘾不大,只是提神。连着几天拍大夜戏,天天三点睡七点起,搁谁谁都吃不消,期间还要见缝插针地赶声乐表演课的结课论文——当代大学生无论专业,无一能够逃脱论文的魔爪。想不明白,唱歌写什么论文?她又不是专业干这个的。
      这里还能够听得见摄影棚里嘈杂的说话声,祁穗穗扫视了下周围,依然没有人——她不是做贼心虚,但如果被拍到了少不了挨唐绯一顿骂——她都能想象到唐绯的语气,“小祖宗,你胆子真大呀,快过年了你着急给狗仔冲KPI是不是?”
      正想着,唐绯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估摸着是掐准了她下戏的时间。祁穗穗一手夹着烟,一首按了接听,对方劈头盖脸地问道:“你见着奚决了?”
      祁穗穗皱了下眉,提到奚决,她脑子里首先出现的画面还是年初的那次Billings杂志主办的晚宴。当时她主演的《小南山》还没有开播,她自然也还没有走红,连邀请函都是唐绯上下求索替她搞来的,但好在Billings的主编自合作过之后一直对她青眼有加,当天晚上兴致很高,似乎是出于是一种对后辈的提携和关爱,积极地将她引见给好多人——奚决也在其列。谈话时,主编提到她的年龄,意思是说她年轻有为,潜力无限——还在帝都戏剧学院念大二。祁穗穗记得十分清楚,当时奚决郑重地点了点头,淡笑着说了句:“上学好,我也想上学。”
      祁穗穗立刻感觉到一种古怪,也不是古怪,可能叫格格不入。
      总之,她每次看见奚决,都不能觉得她是个演员,她更像个漂亮的幕后工作者,挂个工作牌就像要立马去参加什么创作研讨会。

      其次想起的就是昨天下午,喂完猫回影视城的路上她路过那辆保姆车,听到一些闲聊的只言片语,但因为提及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格外注意——“好小啊,还在上学呢吧。”祁穗穗觉得有点无语,她为什么老是跟自己在“上学”过不去?还是说这个女人热衷于倚老卖老?
      见了,又好像没见。但她不想听经纪人问东问西的,就哼哼了一句:“听说来了,还没见着。”
      唐绯不疑有他,又嘱咐道:“奚决这次能去演挺好的,她一直在电影圈那边混,而且一出道就有大导带。我看你以后也是要往电影那边转型,跟她多接触接触没坏处。就当交朋友了。你跟她差不了几岁。”
      祁穗穗嬉笑了一声,嗤笑道:“差辈儿了,她演我小姑。”
      “你以为我没看剧本啊,”唐绯一副“你想蒙我”的口吻,“她演的是你年轻版的小姑,跟你那个角色是同龄。”
      祁穗穗撇了撇嘴,没觉得她跟奚决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跟任春风关系挺不一般的。”唐绯最后撂下这么一句讳莫如深的话的话。
      祁穗穗皱起眉来,没接茬儿,她历来最烦些讳莫如深的话,特别是这个圈子里的许多人爱冲胖子,要假装自己懂得,于是话只说一半,其实大家心里清楚是因为另一半是空白,却不得不装出颇有同感的样子。当然她知道唐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提醒她某些事情。
      她这边沉默太久,唐绯立刻怀疑她又拿经纪人的话当耳旁风,“穗儿,你在听吗?”
      祁穗穗把烟掐了,说了句知道了,又听唐绯叨叨几句别的,便草草挂了电话。背靠着墙长长地吐了口气,她虽然觉得奚决古怪,但也不爱对别人的事情捕风捉影。何况有些事情知道太清楚反而难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尴尬。

      导演给祁穗穗放了一天假,美曰其名为让她好好休整休整,其实祁穗穗知道真正原因是因为奚决来了,之前角色悬空时压着的戏份一律都要提上拍摄日程,不然宋清河那个精力旺盛的怪物,自己不累也不可能让她歇着。
      祁穗穗没着急回下榻的酒店,扒拉了两口剧组的早餐就开始在休憩室赶论文,她这厢熬夜熬出了精气神,键盘敲得飞快,源源不断地生产学术垃圾。注意力太集中,有人开门进来她都无所察觉。
      “穗穗,干吗呢?”
      祁穗穗吓了一跳,一扭头才看见有人坐到了自己旁边,是同组的男二,在剧里演她爸爸。她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敷衍道:“赶作业呢。”
      “噢哟,现在还是要写论文的呀,”张亦文往她这边凑了凑,看到电脑屏幕,开始感叹:“当年我念表演的时候,也是要写论文,苦恼得很。”
      祁穗穗皱着眉,嘴巴抿成一条线,没有说话。对方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年轻时的校园故事,适宜的停顿中点燃了一只香烟。这没能勾起她的烟瘾,反而觉得有点呛,反胃。她强忍着不适把当前段落结尾,随后砰的一声把电脑合上,夹在腋下便起身离开,嘴里敷衍了句:“先走了哥。”
      刚拉开休憩室的塑料门,迎面便撞上了李恕。李恕见她面色不善,随口问了句:“你怎么了?”
      “没怎么,”祁穗穗笑了下,“快进去吧,咱们老师哥给你讲他的风流故事。”
      她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又忽然回过头来,“哎,李恕,你论文写完了吗?”
      李恕翻了个白眼,叹道:“没写呢,这回得当ddl战士了。”

      祁穗穗只穿了一件乳白色高领毛衣,外套在保姆车里,瑟缩着抱着电脑下楼。这是一栋木结构阁楼,是剧组租了空地斥巨资新搭建的——导演宋清河是个完美主义者,又舍得花钱,力求精致。阁楼只有二楼作拍摄地,往上都只拍远景,内里其实设为道具间、休息室一类功能性地区。
      祁穗穗从楼梯拐下来,人明显多起来,都在忙碌地来回奔走。祁穗穗在人流中穿梭前行,周围也越来越静,她渐渐停下脚步,目光越过一众长枪短炮,最终落在一个女人身上。
      这不是祁穗穗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女人。
      ——站在镜头前,用手/枪对准了自己喉管的那个女人。她站在廊下,穿一件雪纱白衬衫,扎进卡其色西装裤,束出韧而薄的腰部,头发做成了大而复古的波浪卷。她就这样对着镜头,把枪抵在喉管处,下巴微微扬起,脸上的光影一半明一般暗,像是生与死的界线。
      那个女人流下眼泪的时候,祁穗穗蓦然觉得心揪了一下,有那么几秒钟她真的以为她是想死。祁穗穗在心里想:这个女人虽然古怪,但是戏很好。
      等祁穗穗回过神来时,导演早就喊了咔,那个女人不再被框在显示器里,走到现实中来,正好从祁穗穗身侧擦着肩过去。祁穗穗的视线下意识地跟去,对方正拧开一个白底樱花印子的保温杯,热气腾腾,一下子就把她的脸模糊了。
      “唔,你也在啊。”奚决方瞧见她了,淡淡地笑了下,情绪不太高,毕竟刚死过一次,“祁穗穗,你是祁穗穗吧。”
      “嗯,”祁穗穗点头,“来见见我小姑。”
      闻言,奚决笑了,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些血色,她碰碰祁穗穗的手臂,算作打招呼,而后便独自端着保温杯走到休息区去了。穗穗愣了下,目光仍跟着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空空的,一片惘然若失,几秒钟前她的手指尖碰到自己的毛衣,勾起细小的绒线头,随后无声无息地崩断——那只是一个自然的再微小不过的无意识的举动,她却莫名地注意到,而她其实也不确定奚决是不是真的碰到了自己的毛衣。
      她注意到这些微末之处,或许是因为她还处于一种轻微的余震当中。实话说,在今天之前,她对剧本中的小姑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只知道是个独身主义者,三十一岁在异国他乡吞枪自杀,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就此成为女主父亲以及全家人的一个心结。而这部剧的主线就是女主在机缘巧合之下回到了1996年,和她年轻时的小姑见面,探寻过往的秘辛。
      不知道为什么,祁穗穗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剧本里的小姑好像就应该是这样的,至少她自杀的前一刻就是这样子的,冷静、无言、悲伤。

      祁穗穗没再多停留。
      钻进保姆车,她在暖气中足足缓了十分钟才觉得自己解冻了。掏出手机一看,有好几条未读消息,最上面的是助理白淼发来的信息,一条是说她已经在火车上了,明天下午就能来找她,另一条是说:穗儿,我听说奚决去演那个角色了,宋清河终于满意了?下面是她随手转过来的推送,标题是“与任春风三度合作,奚决首次挑大梁出演女主,《望火楼》入围奥斯维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祁穗穗点开,首先就是一张剧照,她吃了一惊。不像她——不像奚决。太瘦了——至少比现在要瘦十几斤,下巴只绷着一层薄薄的皮,勾勒出一种尖刻的弧度。眼神也更狠,像穷途末路的凶徒。

      兴许奚决是个好演员,祁穗穗最后得出一个简陋的想法,没再往下看,给白淼回了信息,便闭目养神。

      回到酒店里倒头就睡,直睡到夜里两点多才醒了。她估摸着是熬大夜熬得生物钟紊乱,左右睡不着也不强求,于是就爬起来敲论文,敲了几行脑袋又卡壳,她烦躁地把电脑合上,裹上羽绒服下了楼。

      她在酒店楼下找了个背靠墙的地方,点燃一支烟,不疾不徐地抽着。样子相当随性,乍看去有点不修边幅。半长不短的发被随意地低低地扎在脑后,刘海给拂到两鬓别起来。
      祁穗穗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单手操作着手机上网,在搜索栏里输入了两个字:奚决。郊区网不好,短暂的缓冲之后,首先出现的关联词条是《灾变》——这是奚决的处女作,当时她凭借一个小角色横扫各大奖的最佳女配和最佳新人,一夜之间在电影界有了姓名。祁穗穗没看过这部电影,她虽然涉足演艺圈很早,但当时正在备战高考,几乎没怎么出来拍戏,对圈子里的事情也没有太关注。她越过电影相关的报道,直接点进百科里,翻看到个人经历那一栏,穗穗蓦地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自己先前对她的种种感受如何而来。

      奚决不是专业演员。她非但不是科班出身的,而且读的专业和演艺一星半点的关系都没有,她在开始拍戏之前就读于A大中文系。名校啊。穗穗不禁在心里纳罕着,怎么没听说她营销过“高材生”?这学历放在圈子里恐怕真是天花板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笑,或许因为不是高材生,是废材生——本科没修完就休学出来演戏,没能成材,当然叫做废材。
      同时又有点唏嘘,名校的学生都挤破了头要往这个圈子里钻,这池浑水到底是有多吸引人。

      祁穗穗将手机摁灭,微微仰起头,吐了口烟,□□的烟雾很快雪散,不留痕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