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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百合花魂（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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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指尖划过的春风还来不及感受，将所有一切都化为绕指柔。蓦然回首，曾经的小女孩早已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蒂尔，怎么又呆在家里？”年轻的男孩女孩们都是躁动的，可她却和其他同年级的女孩儿可不一样，这让母亲有点忧心。
“我要在家里照看百合花。”
自那以后，母亲总说家里多了一个小花痴，因为小蒂尔不论春夏秋冬，都喜欢呆在百合花丛里，没由来的让母亲想起了同样视花如命的外祖父。
也许是祖孙共情，母亲心下了然，也就不再催着小蒂尔出去社交。
燕子吱吱喳喳在檐下掠过。一排排的鸽子在屋顶上晒太阳，有的抬起一只眼睛来仿佛在察看天色，有的把头藏在翅膀下面，或是埋在胸脯里。蒂尔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新买的镯子，既黑又长的睫毛像流苏，仿佛台灯座上的一尊玉人，头上泛着光。
她像是雪堆出来的人，依偎在百合丛边，舒服得渐渐开始融化了，变圆变塌，可是仍一径笑着，把那些新知道的消息告诉给百合花听，虽然并不会有人应她。
事实上，百合里的那个女人并不经常出来，她总会站在花丛中央，用明净透彻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蒂尔，直到蒂尔的视线和她交织，她才会慢慢又消失不见。
晨曦光影半明半暗，浅翠绿的山峦映在雪白的天上，近山脚没入白雾中，像古画的青绿山水，不过纸张没有泛黄。影里偶有一片半片蕉叶碧绿，女人露出领子的脖颈是那样雪白，她是百合花的魂，和百合花共生共荣。
为此，某年寒冬里的蒂尔还曾傻傻地对着凋零的花啜泣，她担心女人会随着百合花一起死亡，直到那双莹白的手像蛇一样攀上她的脸，她才破涕为笑......
美好的时光使人就像住在时钟里，滴搭声特别响，觉得时间在过去，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后来，她初尝情滋味，也有了自己真正想嫁给的人。
她拥着那人瘫倒在百合花丛里，他是个军官，用结实的臂揽着她坐在他膝盖上，脸贴着脸，他的眼睛在她面颊旁边亮晶晶的，像是个金色的梦，梦里全是她的影儿。
她要这种奇异的感觉永远继续下去，让她在这金色的梦里再沉浸一会，可是他却笑了：“太大胆了一般的男人会害怕的。我不过是对你表示一点心意。我们根本没有未来的。”
她当然知道，在一起时她满怀欣喜，可他总像是蓄着悲哀。旁人的爱慕在某些人手里像一条迸跳的鱼，一旦得到了又嫌腥气。她下定绝心弃之如敝履，却又曾经无数次思考，若是门外的他再回来，自己定然是无措可施的。没办法，对上他，连门都要软化了。
可是没过多久，他和她的朋友在一起了，走得干干净净，这一走便不会再回来，没给她半条退路。
百合花里的女人静默地看着她苍白的容颜，为她留下了一片花瓣。她亲了亲女人的面颊，将花瓣随手夹在了书页里。
金色的梦一旦接触，便留下无从拭去的痕迹，细节已经不复可辨，唯有回忆永驻心间，但是她却不愿再想起，因为回忆总是带点悲。
再后来，她又多了许多想要嫁的人，有军官、政府官员，还有贵族......他们在舞会上相识，钦慕于她良好的家世和桃李春风的容颜，而她呢，他们不过是金色的梦的延续。在无边的快乐和风流中，她醉了，青涩的她也学会了用指尖沿着一个又一个男人的眼睛鼻子嘴勾划着，仍旧是遥坐的时候的半侧面，目光下视，满是凝注的微笑。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见到过百合花丛的那个女人呢？又或者说，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甘于那种漫长的等待呢？
那是过惯了宁静的生活，反而想去尝尝热闹的滋味。她已经彻底长大，这是一个女孩子一生中最美的花开，娇羞的唇里是无法诉说的心事，摇曳的裙摆间藏着一颗悸动不安的心。这个时候的她，哪里又会明白究竟什么是自己想要的呢？她只不过是陶醉在欢愉、激情这些字眼里罢了。
方形雕花银边镜框里，蒂尔从前的直头发已经烫了，蓬蓬松松直罩到眉梢上。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男人大概还像他当年，清瘦的脸，金色的眸，可是又不一样，因为他有些秃了。
他注视了一下镜子里的蒂尔，印象很深。“实在没想到，你也会选择这条路。”他显然很感到意外，“毕竟你当初是个娇小姐，惯得不得了，那么傲气，那么......”
他的声音低了一低：“要知道，能用钱买来的女人最后都是不值钱的。”
她当然知道，可她们家破产了，那些金色的梦也离她远去了，从前偌大的屋子里只冷冷清清摆着两件敝旧的家具，未免有点使人骇笑与心酸。这种命运性的巧合总是给她无限耻辱，可谁又能想到她出卖自己都处处要他照应？
她需要钱继续给母亲治病，这使她别无选择。当她跟着男人永远离开之后，百合花在风中落了一地，那是碎了一地的瓷白的玉。
冉冬稀薄的阳光从玻璃门射进来，不够深入，飞絮一样迷濛。她半卷的凌乱的头发蛛丝一样，无力地堆在肩上。男人注视着她鲜葡萄一样半透明的清水脸，他抽着烟，还是那样罗马风的影，只是再也给不了她金色的梦。
“有人从我手上买下了你”，他坐在书桌边，使她能看见他眼睛里轻藐的神气，“是个牧师。”
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他的态度便软和了许多。对她这样最有价值的商品，哪怕得了口头承诺，也需严阵以待。如此想着，他的手已经止不住地攀上了她的锁骨，来回不住地描摹着，就像花朵需要阳光一样，女人只需要一丝恋梦拂在脸上，就仿佛还是身在人间。
她带着轻微的反感避开了他。当年他就是如此，时不时地做出一些暧昧的举动，让情窦初开的她一头栽进了金色的梦，一旦他喜欢上其他人，就潇洒地转身就走，可她却因为要抽身而出，而弄得遍体鳞伤。
他怔了怔，倒也不恼，只微微一笑，日后有的是时间玩。
她走后什么都不剩，原先的衣衫也破旧了，只剩下那本夹了百合花瓣的书，上面停了一只蝶。他给她叫来了裁缝，使这艳丽的商品多了球形蔷薇样式的包装，人靠衣装，总没有买椟还珠的道理。
时间一分一秒在过去。从前的事凝成了琥珀，把她冻结在里面。又有什么好怨的？她逐渐明白过来了，就这样不也好？作为一个身世凄凉的风流罪人，这种悲哀倒也不坏。但是这可耻的念头还是在她脊梁骨上蠕蠕地颤动。
侍女给她画上妆容，送葬般地给她送到牧师家里去了，她只恭顺地垂着眼，任由他们殴打调笑，神情是呆笨的，像是整一个人都躺在苔绿的沼泽里......
关她的这间房从前空了许久，灰尘满积，使人呼吸都有点窒息。她一个人坐在这里，看到窗台上一层浮灰，便信手在那灰上乱画，画完又都涂掉了。昨夜他们在她手上游戏般地划个大口子，血涔涔的流下来，她却懒得管，只扶着窗台爬了起来。
窗上安着雕花铁栏，窗外是花园。草光秃秃的，没有一点光泽。四面围着高墙，她从来没注意到那围墙有这样高。墙角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丛百合花，半死不活地在寒风中摇摆着，又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小得可怜的花蕾突然有了些力气。
坐在渐渐黑下去的房间里，她又翻尸倒骨把从前和百合花的回忆重温了一遍，这样的日子是过不下去的，若是自己是一个人死了......若是自己再也出不去，倒不如让没用的尸骨化成院子里的花肥，起码也能成为百合花下的魂。
恍惚间，她像是吻上了百合花中女人的唇，两人茫然的眼眸和交织的腰身里，有种朦胧又异乎寻常的魔力，她求那个女人，这人生太苦，太苦，不如让她忘记一切。
女人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发，像是在安抚着某种受惊的小动物，而她冷汗淋漓的额头和越发透明的身子，使蒂尔觉得一种温柔而邈远的魔力悄悄地滑进她早已麻木的心，所有的记忆，痛苦的、甜蜜的，都在她的灵魂里飘逝，就像受伤的人临终前能感受到生命一滴滴远离一样。
墙角的百合花，在春风里完全枯萎了，像一具百年的干尸碎了一地。
直到弗罗洛带着墨莎来到牧师家做客时，她寻得了逃出去的希望，她带着刚出生的女儿逃走了，又因为女儿的丢失回来了。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座教堂的床上，怀中抱着一本书，里面是一片干枯的百合花瓣。
在数万里外的吉普赛营地里，一个女婴因为那绿松石般的眼被命名为爱丝梅拉达，而她的生母，亦或者说是隐修女蒂尔，守着一院子的百合花，等待着她的归来。
为什么要种这么多百合花？蒂尔也不明白，但她下意识地认为唇上该有一个湿润的吻，却不知道这吻从何而来。
她被自己奇怪的想法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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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花魂是一种奇怪的魂，她无欲无求，远离人世，每一次说话都要耗尽几年的养分。
可是有一个魂是幸运的，因为她遇到了能看得见她的人，可她又是不幸的，因为她注定不能给予那个人与之对应的怜爱。
她一次又一次地打破这个族群的禁忌，在那个女孩面前出现。
她看着那个女孩情窦初开，在她身旁恋爱，又被抛弃......她心疼着这个女孩，也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不对等的生命周期使她在爱人面前显得那么冷漠，她看着那个女孩蜻蜓点水般地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男人中间，只为了那固执的“金色的梦”，可她一句话也说不了，因为时间还没到。
后来呢，那个女孩好像忘了她，却又只带走了她最珍重的花瓣，那么傲气的一个人，跟着伤她最深的男人，含着泪离开了。
女孩过得不好，她知道，可她无能为力。把根迁到牧师的家里已经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
她们俩，都半死不活的，都痛苦着......
“我要回去，我想找到我的女儿，我想回到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时候。”女孩这么对她说。
“好，如果这就是你希望的那样。”即使以她的生命为代价。
霏微的雨走到她眼睛里面去，眼睛鼻子里只有涕泪的酸楚。那个女孩再也不可能记得她了，甚至连属于朋友的惦念也没有了。
这样想着，她绝望地吻上了女孩的唇。
百合花，象征着承诺和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