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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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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年兴许已经睡了,屋里黑黢黢的。
叶程衍没有摁响门铃,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待在门廊外,望着被月光溶溶浸入幽蓝的庭院。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等什么,或许仅仅就是酒精上头,懒得走动。
靠着廊柱假寐,精神却格外清醒:他能听见楼上的夫妻正因为琐事而争执,平日小心经营的情感却在这一刻变为尖刻无比的语言;隔壁那一户年幼的孩子哇哇大哭,母亲温言软语哄着,可孩子显然不买她的账,哭声一声比一声急;又是谁家半夜熬中药,微苦的气味被风卷进鼻腔,他好像已经尝到了那股难以名状的味道,不自觉皱紧了眉头……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自己身旁。
微微睁眼居然是陆年。
他的鼻头发红,眼眶也被冻得湿漉漉,半张脸掩在厚实的围巾里,声音因吸入冷风有些嘶哑,“你……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要来……就出去散步……”
门廊的感应灯光线微黄,给这冰冷的气氛添了一丝暖意。
“我正好路过,就过来看看。”叶程衍生硬地摸摸鼻子,“这么晚散步,是睡不着吗?”
“嗯,睡不着就出去逛逛……外面冷,进屋说吧。”
这是叶程衍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造访陆年的家。
陈设未变,但摆放却有些凌乱,他无心打扫,叶程衍心下了然。
“你坐,我去倒茶。”
玻璃杯里,茶叶逐渐舒展,叶程衍凑近了闻,“是你老家的茶,很香。”
不喝茶的叶程衍却能闻出来,陆年有些吃惊,可后一秒又习惯性地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而后,便是熬人的沉默。
不是没话说,两人都有太多想要确认的东西。待到真的坐到一起,他们才双双意识到,这些在脑海里不停闪烁的语句居然像堵在排气管的棉花一样,进退两难。
温度在时间里发酵,陆年有些热,才想起来卸下围巾。扯到一半,却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不舒服?”叶程衍关切起来。
“没有。”陆年赶紧否认。
他不想自己显得过于扭捏,硬着头皮拉下围巾,露出多日未曾打理的下颌。其实想想,何必这样在意形象,他早就嗅到了叶程衍身上那盖过冷冽木香的甜腻香氛,混着酒味,让他没办法不去对叶程衍来之前的所作所为浮想联翩。
粗硬的胡茬与这张清秀的脸并不合拍,但它们就这么肆意地铺满了陆年的下巴,它们本就生在此处,只是看到的人才在这一刻猛然惊觉,陆年是实打实的男人。尽管他有清秀的容颜,瘦削的身形,白皙的皮肤,这些趋向于女性的外表特质,但他也有男性的一切,他的胡子,他的喉结,他与自己并无差异的下半身构造。
叶程衍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也有过不少追求者。异性也有,同性也不少,毕竟像他这样阳光俊美的亚裔男性在欧美同性圈十分吃香。但他自认不是那个圈子的人,所以当有同学在他面前刻意散发过剩的雄性荷尔蒙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比下去。少年好胜的决心,使他像一只无时无刻不绷紧神经昂起头颅的雄鸟,哪怕扯下一身华丽的羽,也要用坚硬的喙决出胜负。
而现在,他却想要与同样羽翼艳丽的陆年,相伴而行。
他突然懊恼起来,怪自己对自己的吸引力过分自信,却不曾,也忘了探究和尊重陆年内心的想法,这或许让陆年有些失落和胆怯,也使得彼此总是止步不前。
但很快,他又释然。他能感受到陆年的纠结和彷徨,这说明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最少,从现在开始,他能做的更好一些。
“好累啊,能否收留我一夜?”叶程衍驾轻就熟地闭眼靠在沙发上,揉了揉眉心,撒娇似的嘟哝道:“今天的应酬费神的很,实在懒得动了。”
“那我去收拾客房。”
“不用,陪我聊聊天吧。”
说是聊天,其实只有叶程衍一个人说的尽兴。大到自己大学时候投资失败的惨痛经历,小到最近某次洗澡时把沐浴露当成了洗发水的啼笑皆非,他恨不得把自己整个活了二十好几的岁月拆解成细小零件,一一摊开,让陆年的耳朵逐个拭去上面因为运转过度而产生的磨损痕迹。
这是陆年没有见过的叶程衍。在他的印象里叶程衍遇事总是淡然处之,永远挂着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既克制又高冷,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原来,他也有各种抱怨和吐槽。
虽然陆年听说过有人醉后会变身话痨,洋相百出,但他觉得现在正喋喋不休的叶程衍却格外的真实可爱,像个邻家弟弟。卸下了精英的帽子,这个英俊的男人也会累,也会忙中出错,也会失落,也会得意忘形……他和自己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也是普通人,也有无法消解的情绪垃圾,而且,现在自己是他情绪发泄的出口。
只有他能看到叶程衍的负面情绪,陆年心底悄然生出一丝窃喜。
等等!这种名为占有欲的感情是什么时候抢占自己理智的高地的?陆年一惊,喉管像突然被人扼住,呼吸都快要停滞。
次日一大早,夏朋收到陆年的消息赶了过来。
“陆哥,真是感谢你收留他,不然我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他去,打电话也不接,发消息也不回,这么大个人还玩失踪!”
“我看他昨晚是喝的有点多,应该是没留意到手机信息。”
“嗐,你不知道他,千杯不醉,几两白酒而已,清醒的很,多半是躲懒,想把事都推给我!”
陆年不置可否,先把夏朋招呼进屋。
夏朋刚跨进屋就被屋内的沙发吸引了目光,“哟呵,edra的。真不看不出来,陆哥还是个隐藏小富翁啊。”
陆年不解,“这个很贵吗?”他只觉得是家具卖场随处可见的款式。
“五万多……刀。”
陆年倒吸一口气,赶紧把堆在上头小山一样的衣物一把抱走。
“这款我想要好久了,订都订不着,陆哥有路子帮我也搞一套呗!”
“啊……其实我这房子是租的,家具电器都是房东自带的。”
“那你这房东可以啊!大气!”
夏朋看了这套沙发真是心痒,他记得前几个月叶程衍费心思弄了一套,结果眼巴巴望着从国外弄回来,他都还没见着就被告知送了人。但为了套沙发又没必要和好兄弟置气,一来二去,就再也没在叶程衍面前提过。今天又看见了,才知道什么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陆哥把房东名片推给我,我找他聊。”
陆年可犯了难,他记得叶程衍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他天生又是个不善于拒绝和隐藏的人,在夏朋的追问下一着急脸都红了。
“啪嗒。”浴室的门打开了。
叶程衍刚冲完澡,湿发垂在耳际,周身都氤氲着薄薄的水汽。他没带换洗衣物于是借用陆年的,奈何陆年的浴袍太小,他只围了下半身,在紧实的实腹股沟勒出一道印记。
“他那个房东是我介绍的,脾气古怪,你别难为他了。”
叶程衍一伸手就轻松把夏朋的手机给抽走。
夏朋记得叶程衍不是个爱秀身材的人,今天倒是大方悠闲的很,披着他画报里复刻一样的肌肉招摇过市,一摸自己胡吃海喝,又胖了一圈的肚皮,酸气直冒,“啧,你看看你,怎么这么不检点,快去补上男德班!”
陆年瞥了一眼,羞得头都不敢抬,只说要去准备早餐,逃遁到厨房。
夏朋凑到正在吹头发的叶程衍身边,神秘兮兮地说:“我总感觉你丫的变了。”
叶程衍关了吹风机,微微侧头,表示自己在静候下文。
“变得性感了。”
赏夏朋一个白眼,吹风机继续“嗡嗡”作响。
“我说真的。就拿昨晚上那事……”夏朋顿了顿,确定陆年没留意这边的动静,才接着说:“你那表情,那哪是拒人千里,分明是欲拒还迎嘛!谁架得住?谁看了不得黏上来?”
啊,昨天晚上,叶程衍直想捂脸,他怎么会觉得那种故作清纯的挑逗眼神像陆年?
“还有,你说你下次耍这帮土肥圆能不能先支会我一声?你昨天看那小子的眼神,热糊的不行,我差点以为你上了套!我都要报警了你知道吗?”
叶程衍头皮发麻,如果他有魔法,他真想把昨天饭桌上的一切从这个世界彻底删除。
陆年下了一大锅面,三个人简单吃了点,一车到了写字楼。
夏朋去停车,叶程衍和陆年乘电梯直接上楼。
早高峰的电梯有些拥挤,陆年缩在轿厢的最里面,叶程衍不着痕迹地给他阻隔不断向里挪动的上班族。电梯层层停靠,终于只剩彼此。
期间一直无话,直到陆年走下电梯,叶程衍突然伸手阻挡将要合上的轿厢门,“中午一起吃饭?”
“不了,今天有约。”
陆年摆摆手,今天他想替自己做一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