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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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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年还记得自己和余成华的初次见面。
那时他刚到学生会,被同系学长老北带着在各个部门打招呼。
老北人很随和,因为单名一个“北”字,相处长了大家都叫他老北,显得亲切。最后连他们这些学弟也叫上了,老北也不介意,任大家叫的欢。
老北很高,走路步幅很大。陆年只能埋头快脚才能勉强跟上他。
学生会占用了明德楼的五层。这幢仿欧的建筑外墙已经斑驳,缠满爬山虎的窗台眼下也叶片寥落,到处都是怀旧的复古气息。只是当时,处在这一时空的陆年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老北蓦然站住脚,朝着活动室里抬了抬下颌。
陆年从学长臂弯的缝隙朝里张望,空荡活动室最后排桌边坐着个气质干净的男生,穿着浅灰色的薄毛衣,独自在卷了页的活动簿上记录着什么。
“他是余成华,和我一样大二的,在秘书部,和咱们这块交集不多……”
余成华听见了老北说话,停下笔,朝着这位初来乍到的学弟轻轻颔首微笑。
秋日的微风略带躁动,就是那么遥遥的一眼,却让陆年念念不忘至今。
回忆里的身影和现实逐渐重叠。陆年来不及梳理思绪,站在车后与叶程衍商议处理方案的男人也恰好转头看向这边。
在那一面小小的后视镜里他们几乎四目相对。
真的是他!
陆年的心瞬间收缩成紧紧的一团,双手不自觉攥住了横在胸前的安全带。
“没什么大事,后面走理赔。”
“嗯。”
陆年拖长音调算是回应,注意力却全在余成华的身上。直到看到对方转身而去,才摁着心口长舒一口气。
如果他当时知道余成华也注意到了他,他就不会那么快地放松警惕。
车窗突然叫人叩响。
“我还以为看错了。”
来者正是余成华。
昏蒙的夜色里,余成华的脸似乎笼着一层阴翳,陆年忐忑地竖起耳朵,听见他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咱们好久没见了,小年。”
指甲几欲嵌进掌心,陆年半晌才挤出一丝笑,僵硬地回答:“是啊,学长……是好久没见了。”
有多久没见?
总归有三四年了吧。
自从“学长”顾自给他们的感情判了死刑,陆年就再也没主动联系过他。
不是不想念,而是陆年有自己的倔强。
“这篇文案下午就让‘观猫大使’发了,那小子现在就听你一人的,你尽量顺着他一点,不然我真觉得他合约到期就得屁颠屁颠地改签别的公司。”齐澜说到一半,抬手在陆年眼前晃了晃,看对方收敛了怔然神色才撇撇嘴道:“你今天不对劲啊,是不是没休息好。”
“昨天没睡好。”陆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顺着齐澜的话往下说,怕对方不信,还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睛。
“你最近可得打起精神,我实话告诉你,我是打定了主义要走的。”齐澜环顾四周,降低声音,“我上周才举荐你坐我的位子,你可千万别现在掉链子!”
“你要走?”
“嘘!你小声点,我正在和老板谈呢,可能也就下个月的事了,你别声张。”
“为什么这么急?”
“我和他领证了。”齐澜半捂着嘴,眼底的笑却溢了出来。
“不是吧,结了婚也可以拼事业啊!不是你自己说的。”
“可我这不是想我们一起拼事业嘛,老实说我一直想自己做自媒体人的……”
陆年看着踌躇满志的齐澜,打心底生出一丝羡慕。那样满怀期盼和希望的模样,他也曾拥有过。就是他知道那滋味的美妙,所以如今格外怀念。
但他已经是成年人,哪怕怀念也不愿重蹈覆辙。
陆年本以为叶程衍会问起那天的事,毕竟自己那样不自然的神情楞谁看了也会起一番疑心。他不想由人乱猜,已经想好了应付的说词,还在家对着镜子独自联系了几遍。真到见面,叶程衍却只字未提,平静地对坐吃饭,好似根本没发现那日陆年的异常。
不知怎么的,却有一丝失落。
与余成华多年以后的再次会面像是风拂水面,本以为是风过无痕的淡然,却不想泛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年末,哪怕是叶程衍也有不得不赴的饭局,加上陆年刻意的保持距离,于是这日下午下班两人果然是没能如约一同回家。
地铁站与公司的直线距离只有几百米,可陆年却好似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在脱身所有社会关系以后,他才能真正地开始思考,思考自己,思考自己对余成华带着伤痕却仍然残留温度的情感。
手机在兜里震动,来电显示的是一串没有署名的陌生号码。可能是余成华,这个想法划过心底,但那一丝犹豫还是败给了最直接的身体反应。
“是小年吗?”
“嗯。”
“我找老北要的你的号码……他不知道咱们之间的事,你别怪他。”
“……”
“我知道那个时候说分手对你打击很大,我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也想说,我有自己的苦衷。我想我们可以谈一谈,面对面的。”
是冷风让鼻头有些发酸。
“叶总,你看这事成不成?”
叶程衍有些心不在焉,盯着杯壁挂着的酒液兀自思绪纷飞。
“郭总说的这事我觉得特别好!咱们合作,强强联手嘛!”
夏朋附和着饭局的场面话,桌底下戳了戳叶程衍的大腿,心道这家伙不仗义,明明是千杯不醉的豪饮,现在却喝两杯就装作不胜酒力。
“我呢,平时也有些个红颜知己,年纪轻,长得那叫一水灵。我给你们推荐,也不要看我面子就给什么主要角色。我建议,就上去露个脸,让全国观众瞧瞧我的眼光,让大家伙羡慕羡慕!”
“啧啧,老郭还是宝刀不老啊。”
“可不是,郭哥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咱郭哥别说红颜知己,连蓝颜知己都能挑出来好些个,都是俊小伙!也不知道小弟我有没有幸得以一见啊?”
几杯黄汤下肚,那些平日盖在熨帖西装底下的腌臜话便倾泻而出。
这位郭姓老总不仅大肚,也很大度,当场去了一通电话,没一会儿包厢的门就被敲响,一排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一个挨一个扭捏着进了屋。
“来来来,这桌都是我郭某的好兄弟!都别站着了啊,赶紧倒酒!”
青年们一看老板发了话,各自去找合眼缘的凑了过去。
夏朋看一个梳着油头的小伙子径直朝他走来赶紧摆手:“哎!郭总我可先说好不是我不给你面子,确实我志不在此,无福消受啊!”
“咋的?难言之隐啊?”
郭总歪在椅子上,已经是话不过脑,甫一说完整个酒桌一顿哄笑。
夏朋虽然酒场打滚打惯了,但这般强人所难也是头一回遇见,心里直恶心,扶额瞪着叶程衍,指望着他来救场呢。一转头,好家伙,叶程衍正怔怔望着那个站在最末尾的男生。
那男生清秀,年纪看着比旁人小,眉宇间的气质有些似曾相识。夏朋喝了酒,脑子发晕,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正想开门见山来问叶程衍,却见那男孩已红着脸站定在叶程衍手边。
叶程衍没说话,那男生站了一会儿,自己上手拿起面前的分酒器给叶程衍满了一杯酒。
夏朋眼瞅着不对劲,伸长胳膊搭在叶程衍脖颈,硬是把他压低一头,“你啥时候好这口了啊?你喝酒喝浑了吧!”
叶程衍也觉得自己现在脑子有些不清醒,他看着那个男孩,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这是陆年。但下一秒,他又异常清醒——陆年才不会来找他。
他和陆年得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是陆年刻意躲着他。他多聪明,只要稍微留意就知道那天照着自己车屁股撞的车主是陆年的旧爱。人家旧情复燃,他连新欢都算不上,又何必飞蛾扑火?
心口堵得慌,叶程衍引以为傲的克制矜贵已然压不住此刻想要放纵的念头,他捏紧了杯子,一饮而尽。
见那男生又要满酒,夏朋掌心覆住杯口,愠怒低声道:“你T-M疯了?”
“小夏,你看看你,管的宽了啊!我看叶总兴致不错嘛!看来是选对胃口咯。”说完临近的几个男人腆着肚子笑开了。
那男生听了心里颇有几分得意,都是出来卖,他就配得上皮相顶好的。刚开始的胆怯和羞涩一扫而空,一伸手便攀住了叶程衍的胳膊,放软了身子朝这具躯体依偎过去。他不知道身边这个人的来历身份,只知道在这场饭局里,他和这个人有着比旁人更为亲密的关系,这样想着,他像是想要把自己揉进叶程衍身体一样,又往男人宽阔的胸膛里缩了缩。
叶程衍自打有了性别意识就没和一个男人挨的这么近过。他一低头,就能看见男孩的发旋,是很柔顺的发质,精心护理的茶色头发在饭店奢华的水晶吊灯下晕出温柔的色泽,一如男生乖巧顺从的模样。他甚至想要抚摸一下,完成他在陆年那里不敢做的尝试。
这不是陆年,叶程衍心底一个声音蓦然提醒着他。
他的陆年有着倔强卷曲的发线,远看毛绒一团,触感却并不柔软,甚至有些扎手。当他的手指偶然略过那一缕卷翘的发尾,陆年会露出讶异的表情,然后强装镇定地红脸走开。
叶程衍的手最终还是没有落到男孩的头上。他倏地站起身,要离开这场令人不悦的饭局。任凭那个姓郭的秃顶男人起身拉扯,周围的人红着脖子竭力劝和,他还是决然地步入了电梯,朝着这群酒气熏天的男人优雅地摆了摆手。
他无法忽视心底的想念,也再不愿自我欺骗,他想去见一见陆年,就现在。
“我刚刚看你那样子,真以为你得了失心疯。”
初冬深夜的风凛冽,夏朋拢着火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你都不知道我看你搂着那小子的时候心里有多怵!我还以为你……”
夏朋没说完,叶程衍截过那黑夜里燃着的一点红光。
太久没抽烟了,烟草的焦味顺着气管一路往下,久违的尼古丁刺激着混沌的大脑。叶程衍突然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幼稚的像个孩子,对预料之外的事心怀敌意。
陆年躲着他不是坏事,至少说明,他们是一边的。
他们做不了朋友。
要做,只能做一对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