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乱开修改器！》月末是一只猫

6、新生

　　坠入魔渊的刹那，熟悉的撕裂感传来，躯壳瞬间崩毁。
　　镜灵突然出现，以自身为盾，强行保住陆濯神魂不散，二人一同沉入无底深渊。

　　【修复中……节点……警告！警告！警告！】
　　脑机接口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赵光宗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看，刚戴上头盔，一连串红色的报错差点把他闪瞎！
　　他慌张地把脑袋拔出来，惊魂未定地抱着头盔不知所措。

　　这时，突然响起敲门声。
　　他疑惑地放下头盔去开门。他是个死宅，没什么三次元朋友，也没点外卖，会是谁来找他呢？

　　“您好，我是逐光所属，居民护卫队31号。”打开门，迎面站着一个红色眼瞳的仿生人。它的眼睛不断收缩扩张，扫描面前的人类，“赵光宗，居民身份码128……”
　　“是是是。”赵光宗汗都要下来了。逐光是他们星球的强人工智能管理者，而护卫队则全由仿生人组成，用来维持居民区的治安，和几千年前的巡防军作用差不多。
　　可他好像也没犯什么事吧……？

　　好在，仿生人并不绕关子，开门见山：“逐光检测到，您所购买的单机游戏《八荒世界》中，由于修改器产生未知错误，影响某处程序，使得游戏人物产生自我意识，世界变动程度已符合《小世界管理法则》，现在需要带回逐光本体，进行处理。”

　　赵光宗人都傻了。
　　他不过，就是开了个修改器，怎么还能让里面的npc产生自我意识了呢！
　　怪不得游戏自检报出那么多错！

　　星际时代，所有系统都与强人工智能逐光接驳，在进化数千年后，逐光早已具有了伪神的能力，由它的系统模拟建立的人物，确实有可能产生自我意识，赵光宗也听说过。但这种概率非常非常低，千年来就只有几例。打死他都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仿生人还在门外等着，赵光宗不敢耽搁，连忙把游戏芯片连带着脑机接口和头盔一整套设备搬出来。
　　仿生人接过，向他敬礼：“感谢您的配合。稍后会有大量贡献点作为奖金，充入您的账户，请注意查看。”
　　说罢，转身就走。

　　“等等，”赵光宗连忙叫住它。看着仿生人那红通通的双眼，他还是有些发憷，但是好奇大过恐惧，多问了一句：“你们会怎么处理它？”

　　逐光所有事务的处理流程全部公开透明，他这么问也不算违规。因此仿生人爽快回答：“逐光检测到，此世界处于最终进化阶段，若进化成功，则归入世界树，任其自由发展。”

　　“那要是，进化失败呢？”
　　“那便只是一款游戏而已。”仿生人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平淡道。

　　无底魔渊确实没有底，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方向。然而陆濯被镜灵从混沌中叫醒时，却“看”到无数光点。
　　镜灵的声音很虚弱：“你看到了什么？”
　　那些光点很小，缓慢浮动着，看似毫无秩序，在陆濯眼里却连成了数以万计的线，连接着八荒的芸芸众生。

　　冥冥中，他就是知道这些是什么。

　　神魂里多出的这一股力量，让他能够触碰到这些线，瞬间，无数命运交织在一起，他“看到”八荒的山川草木，“看到”苍生的喜怒哀乐，“看到”仙台玉宇，“看到”凡世沧桑。
　　可这些都是表象。
　　再往深处看去，却又归于空茫，化为排列不一的无数星点，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规律运动着，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

　　若有精通游戏的工程师在此，就会称其为“底层架构”。

　　八荒生机百态的山川草木、芸芸众生，不过是数据堆叠、逻辑演算，仅此而已。
　　游戏如此，在神的眼中，现实世界又何尝不是呢？

　　但这并不是全部。

　　其中有一些，明显区别于其他星点。它们被陆濯、或者说被陆濯神魂中的某些东西所吸引，连同之前收集的不存在之人的光点一起，像百川入海，蜂拥而至涌向他，形成一条亮色的光带。
　　就是这些东西，强行插手世界规则，像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操控着万物，悄无声息地将那万英睿推向至高之处。

　　陆濯似有所感，他知道该怎么做。
　　“镜灵，放开我吧。”陆濯说，“我送你回去。”
　　镜灵的声音越发微弱：“那你呢？”
　　“我能处理好。”
　　“谎言。”镜灵虽然虚弱，但仍旧敏锐，声音冰冷，“你知道你回不去。”

　　陆濯沉默。
　　“上次在这里，我的神魂与那些东西相融，方才打破桎梏，但并没能完全将它们清除掉。”他只好坦言，“我需要将自己再次散开，彻底融入其中。”
　　镜灵没理他。

　　“你看，上次，我不是也回来了吗？”
　　“说不定，我这回，能成为真正的神呢。”
　　他满怀苦涩，不知是在哄镜灵，还是在说服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镜灵终于开口，声音已虚弱到几不可闻：“这只是吾的一抹分魂。”
　　陆濯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没领会她的意思，兀自念念叨叨：“您要是见到师兄……不，算了。还是……”

　　话没说完，陆濯突然觉得整个神魂由内而外地灼烧起来，隐约间，似乎听到一向没有情绪的镜灵轻笑了一声。
　　但来不及细想，那股灼热也是倏忽即逝，没有了镜灵的保护，仅仅一瞬间，他的神魂便崩散分解！

　　无数光点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他吞没。一时之间，竟不知是神魂中融入了光点，还是光点同化了神魂。
　　冥冥中，他感觉自己变得很轻、很轻，他的视线穿过重重障壁，重新变得明亮，他看到荒野、草原，看见山脉、河流，视线还在上升，他看到天门山后真正的结界，以及结界后渐次展开的仙境，看见无底魔渊有了形态，化成亡魂之地，看见炽阳与星月轮回流转、终于万古长明。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八荒世界，从此脱离逐光的干涉，开始自发地轮回。

　　他补足了世界的最后一环——天道规则。

　　游戏之外。
　　赵光宗的个人系统收到了条消息，可惜他本人正沉浸在一款新的游戏中，没来得及看。
　　消息是从逐光主脑发来的：【《八荒世界》进化成功，晋升为一级小世界，相关贡献点已发放至您的账户，请查收。】

　　又是一年春好时。
　　白千尘带着满身霜雪之气，长身玉立，静静地站在洞府外。
　　微风轻轻拂动他的衣摆，送来清雅芬芳的花草香。

　　大弟子魏方有事来寻，看见此景，暗叹一口气，上前拱手：“师父刚从天门山回来？”
　　白千尘“嗯”了一声，转头看向他，神识扫过，淡淡颔首：“不错，修为又精进几分。”

　　魏方连忙谦虚几句，转而温言劝道：“如今仙境封闭，尚无人能够破界，升仙之事，师父还是不要太过心急，徒儿也还需师父多多教诲。”
　　白千尘不言，又将视线投向洞府对面的从剑峰，极目往去，半山腰上的悟道台云雾缥缈，那棵古树的悠然地随风轻轻摇摆，隐约能听到叶片间时不时碰撞出如玉相击的清脆声音。

　　他总觉得，那里好像少些什么。

　　魏方如今暂代宗门事务，忙得很，白千尘又是个冷冰冰的寡言性子。师徒二人常常这样，寒暄几句便没了话聊。魏方这次，就是看师父好不容易回一趟宗门，过来问安的。
　　于是他也不再多留，行礼告退。

　　白千尘又站了会儿，然后回到洞府。
　　洞府里干净整洁，却没有什么生活气息。他不常回来，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天门山上。然而洞府的桌子上，却放着一副画。
　　画中只有一个人，唇红齿白、色若春晓，长发只用一根银带束起，披散在身后，好一个风流多情的青年。
　　他广袖微敛，笼着玄黑色衣袍，唇角噙笑，看向画外。
　　没有姓名。

　　白千尘走到桌前，提笔沾墨，却在落笔时悬空良久。
　　视线由上而下，缓缓扫过画中人的乌发、眉眼、鼻唇……细致到衣角银色的纹路、身后剑匣古朴的木纹……
　　已经再没有什么能够添加的了。他神色寂寂，把笔放回去，然后卷起早就干透了的画，又出了洞府。

　　揽魂殿在主峰峰顶，长风浩荡、松涛万壑。由于其在宗门中独特的地位，驻守此处的全是各峰长老的亲传弟子，或是亲传弟子的亲传弟子。
　　见到白千尘来，两名弟子连忙迎上去，恭敬行礼：“掌门。”
　　白千尘点点头，权作回应，径自踏入揽魂殿。

　　揽魂殿建在山顶，里面却是一路向下的长阶，排列着三千二百盏熄灭的魂灯，并非全都有画作一一对应。他抬步，一阶阶向下凝神去找，终于在最角落的某个台阶上寻到要找的那一盏。

　　朴实无华的青铜灯，上面刻了两个字——
　　陆濯。

　　这是他的小师弟，从小就冰雪聪明、天资卓绝，可惜天妒英才，未满百岁便早早陨落。师父大叹可惜，破例把他的魂灯放到揽魂殿，与众前辈一起同受供奉。
　　有始有终，有理有据。

　　有理有据？
　　呵。
　　白千尘“唰”地展开手中画像，揽魂殿明暗的灯光中，画像上的人含笑看着他，像是活了一样。
　　那这是谁？

　　自从百年前从天门山归来，他的识海中就时不时地萦绕着一个身影，哪怕理智上一清二楚，但总有个声音在冥冥中告诉他，那是陆濯，他的小师弟。
　　怎么可能！
　　小师弟筑基早，成长慢，又早已陨落几百年，他甚至都没有见过他长大后的模样。

　　心里的念想愈演愈烈，像一根刺一样横亘在心里，让人心烦意乱，甚至只有在天门山巅的凛冽风雪中，才能平息一些这样离谱的念头，让他得以勉强入定。
　　可他却又不可抑制地去想，忍不住去画，一点一点地、把心里那个模糊的人影勾勒出来。
　　什么时候想起，就添一笔；想起什么，就画什么。
　　慢慢地、纸上就出现了现在这个光风霁月的青年。

　　白千尘拿起属于陆濯的那盏魂灯，收好画像，一步跨出便换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