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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明月 ...

  •   鉴心镜高悬于八荒正中央的云海之上,中间隔着狂暴的罡风,修为低者很难到达,而且也不是谁找都会理,要看镜灵的心情。
      镜灵优雅地侧坐在镜框里,两条腿晃荡在空中,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来人。

      “又要开升仙台?”她的声音清凌凌的。
      上一次升仙台开启,还是千年前,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白千尘虽然有些疑惑于那个“又”,但没有立刻深究,而是拿出魂灯和画:“您认识此人吗?”

      画中人笑容昳丽,十分惑人。
      但镜灵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冷漠提醒:“吾只能鉴心。”又不是全知全能。
      “那在我的识海中,他是谁?”白千尘换了种问法。
      镜灵:?
      您有事吗?搁这考她呢?

      镜灵自觉被耍,不再理他,径自起身要回去,却被一把剑拦下。她眯了眯眼,转回身去看他:“你到底是何意?”
      白千尘把那盏刻着陆濯名字的青铜灯往前递了递:“抱歉,恕我唐突。但此事确有蹊跷。”他把自己这段时间的困惑讲了一番,难得一气儿说这么多话。

      镜灵默默听着,低眸去看被托在白千尘手中的魂灯,墨蓝的深瞳中划过隐约的流光。
      待白千尘说罢,她抬起头,化出一支玉白色的笔,漠然道:“你既如此确定,他就是你的小师弟,那便试试吧。”
      试什么?白千尘面带疑惑。
      “画上缺少名字。”她说,“将它补全。”

      这么久还没把他找回来,真是废物。
      镜灵把笔递给他,转身回了鉴心镜,显然是不想再理他。

      “你生气了,”青年好听的声音,“……别呀,干嘛这么瞪我嘛。”
      鉴心镜中一片荒芜,除去镜灵之外空无一物,但那声音调侃着,就好像真的与镜灵面对面了一样。

      分魂一回来,和陆濯一起飘荡百年的记忆也回来了,镜灵糟心地闭上眼睛,不想说话。
      “鉴心镜在设定上好歹是整个八荒最顶级的神器,对我都有斥力。我没法直接进来,你平日里又不出来,那一缕分魂要从我这里分离,又得有个依托,我就趁此机会放进我的魂灯里了。”声音轻快道,“不就是晚了百来年,也没影响什么吧。”

      对她来说,是没什么影响。但对于被留在长钧门的那位……
      镜灵摸不准现在的陆濯是怎么想的。
      百年前两人刚捅破那层窗户纸,就要面对整个八荒的风雨飘摇,最后陆濯以身全了此方世界的法则,与天道彻底融为一体。
      陆濯可能是觉得自己回不去了,干脆在所有人的记忆中抹去了自己的影子,包括白千尘。

      但那是身为人族的陆濯的想法了,他能狠下心抹去记忆,就是因为他在乎,在乎被留下的白千尘,怕他道心不稳、怕他伤心。

      后来镜灵的分魂被陆濯修好,跟着他飘荡了百年。
      一开始她以为,他还记得把她的分魂修好送回来,那大概对人世间还是有些情谊的,可是却迟迟不肯和白千尘相认,又让她看不懂了。

      天道嘛,无形无迹,连神魂都没有,上哪读心去。

      但是镜灵不懂委婉,就直接问了。
      这也是分魂回来之后,她才意识到。
      当时陆濯轻笑一声,只答了她前一个问题,却对后面的闭口不谈:“我答应过你啊,要送你回来。”

      现在她明白了。
      他修复她的分魂,并不是对人世间有什么留恋,仅仅出于身为天道规则的本性——因果相承。他之前的诺言是因,送她回来是果。
      不掺杂一丝情绪在里面。

      他没回答的那个问题,如今也有了答案。
      他不在乎了。巍巍天道,何必去在乎一个蝼蚁的爱恨?

      况且……
      当时在天门山巅,他和白千尘两个人满心绝望,都默认将是永别,又心存了那么一丝侥幸和笃定,若能活着回来,必定会再续前缘,压根就没做什么约定。
      结果……
      谁能想到其中一方死了,但又没完全死。

      镜灵扶额。
      这心也太大了,她活这么些年,从没见过小道侣在一起不海誓山盟一番的。
      突然觉得,他们之前一起生活千百年都没能说破,临了才真正在一起牵了牵手,连亲吻都止于脸颊,真是活该。

      陆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自然能够探知到镜灵的心声。但他也没点破,只是心情颇好地往天门山巅又撒了一把雪。

      白千尘带着东西,又上了天门山巅。
      仙境结界无形无色,但只要触碰到,就能感到那股包容又坚决的阻力。此时正值月出,山顶风雪凛冽,云雾被吹得飞速散开又合拢,连带着月影也变得缥缈舞动起来。
      白千尘早已习惯于在这里打坐修炼。他面色不变地直接席地坐在冰天雪地里,护身结界大开,狂风暴雪中连衣角都不动。

      月色被云雾遮蔽,白千尘掐诀用法术照亮一小片地方,又拿出那幅画。
      山巅的寒冷让他的头脑清醒,他凝视着画中美人,识海中仿若天人交战。
      一个声音说这不过是一场痴妄,镜灵在敷衍你;另一个缥缈却持续地一遍遍告诉他,这就是你那小师弟,你不可以轻易放弃,他在等你接他回家。

      白千尘抿抿唇,终是拿出那根玉笔。

      落笔那刻,远在万里外的镜灵倚在高悬九霄的镜框上,清凌凌睁开了眼。
      云海上无风无云,一派静谧安详。月色如水,倒映在她深海般的眸子里,荡漾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她那抹分魂趁着脱离陆濯的时候,勾连出了一些东西,那是在身为人族的陆濯神魂崩解时,她趁乱融合的陆濯的残魂。
      只有微不可计的一丝,本意是万一陆濯还能再次回来,哪怕失去一切,也能靠着她的本体和分魂这一丝指引找到家。
      如今却正好用来再给他们二人一次机会。

      镜灵觉得,自己可真是为他们的姻缘操碎了心。
      她若有所察,仰头看了眼天际,又兴致缺缺地闭上眼假寐。
      陆濯身为天道,未必不清楚她的小动作,却没有阻止,看来他还没那么不可救药。她想。

      另一边,白千尘咬着牙,拼命稳住颤抖不已的手。
      落笔的那刻,他好似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天门山巅风雪中,提笔落字;另一半却看到了长钧门那熟悉的山门前,一个五六岁的小童依偎在师父身边,乖巧地叫他:“师兄。”

      阿濯。他心里唤道。
      没有什么百岁陨落,他的小师弟天资卓绝,修行路上顺风顺水,山中无岁月,仿佛一晃眼的功夫,小童已然长成了画中的青年。
      青年宽袍大袖,端的风流多情,懒散地靠在悟道台旁的老树下,弯起一双星眸轻唤:“师兄。”

      “掌门师兄,我喜欢此处。”陆濯靠着树干,仰头去看冰玉似的叶片,声音拉长,像是在撒娇。
      “那以后,从剑峰就归你。”他听到自己说。
      轻率。旁观的自己无情批评,怎能如此随便地决定一峰的归属?

      但小师弟这样好,他愿意把一切美好都给他。
      小师弟喜欢在树下睡觉,他便用千年柃木做了矮榻,用天蚕丝蓄成厚厚的软垫;小师弟不耐烦宗门杂事,他便让他做个清闲的长老,连徒弟都不需要带;就连镇宗神器无极剑匣,他都交给小师弟,而非自己保管。
      他一直当做是师兄对师弟的照顾,如今发现,小师弟周身所及,全都有他的影子,连亲近之人,也只有他一个。

      就像深海中护着珍宝的鲛人,一点点地、成年累月地用鲛绡将宝物细密地围绕,让旁人难以觊觎。

      卑鄙!看到这里,旁观的白千尘十分唾弃,甚至想出手教训以前的自己一顿。
      但……
      卑鄙吗?是的。
      要放手吗?不。

      旁观的他终于与记忆中的自己共情,一颗心溢满了炙热的爱意,却越发对那个迟钝的自己不满。
      恨铁不成钢啊,都这样了,还以为是师兄关爱师弟呢。

      然后记忆便出现了分岔。
      就像河流遇到了岔口,两条时间线上的记忆分道扬镳,最终却又重合在天门山巅,陆濯决绝离去的身影。

      心神剧痛,神思倏地收回,一时间竟不知今夕何夕。
      恍然间,眼泪竟已流了满脸。
      白千尘已然失了往日冷静自持的从容,颤抖着手一字一顿,在画像右下角落下定论。

      陆、濯。
      陆濯。
      他的……阿濯啊……
      白千尘捧着画像,承受不住似的弯下身去,低声呜咽,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

      他没看见,笔画落定时,“陆濯”二字发出鎏金的微光。

      从没有人能和天道直接签订契约,毕竟天道没有名字,也没有能用来被约束的神魂。
      但这次不一样了。

      陆濯虽为天道,却也被规则约束。同时,被用来签订契约的那一丝神魂,好像让他本身也有哪里不一样了。
      银靴踏在雪地上,发出“吱嘎”的声响。
      白千尘被惊动,愕然抬头。

      白千尘现在涕泪横流,形象全无,愣愣地抬头。
      陆濯在他面前站定,低头看着他,半晌,漾开一抹勾人的笑意。

      于此同时,笼罩在山巅的浓雾“唰”地全散了,风雪骤停。
      明月没了遮挡,清凌凌地照亮整片天地。

      “师兄,”陆濯多情的桃花眼里不见明月,只映着他,向他伸出一双手,拉长声调,像多年前一样撒着娇,“不带我回家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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