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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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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棠沉默地重新点起一根火折子。
“师尊,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缓过劲儿来的金萧在他身旁坐下,肩抵着他的肩,“比如大师兄究竟知道多少,比如如果三师兄真的不在了,地脉又在哪里?”
当初地脉在竹深金丹里这件事,可是迎元当着他们所有人,包括赵姚氏的面说得掷地有声。可要是事实真如此,那早半个多月前羽人就该拿到地脉,用各种手段引来地劫,而不是维持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
对……地脉在在竹深金丹里,是迎元告诉他们的。
鸡皮疙瘩沿着后脖颈一路爬满背脊,阮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地脉不在地底,不在竹深体内,不在羽人接触过的任何一个人体内——
答案只有一个。
“对咯,地脉的确在我的金丹里。”
迎元轻飘飘的语调从玉铃中陡然响起,阮棠脑中的某根弦断了。
玉铃的传讯来得突然,金萧接通后才看见阮棠的脸色黑得骇人,也不知该不该把玉铃递给他。
“你瞒着我们的只有这件事?”她试探着开口。
迎元挑眉。
不……不止。阮棠盯着迎元那张笑眯眯的脸。
他先前之所以坚信竹深还活着,就是因为云姥城的地劫还没来。而迎元一来知道地脉不在竹深那里,二来一眼识破羽人的伪装,那他或许更早能推断出竹深已经遭遇不测。
——那劝他下来只是为了救金萧?
“我上去一趟,金萧,”阮棠痛苦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很快,我马上回来。”
“别忙活了,”虚像里的迎元掌心浮起几枚小剑,“我已经把洞口炸了。”
……什么?!阮棠猛地拂袖起身。然而还未等他起身,一阵遥远的轰响陡然从二人头顶传来,石块滚落,他们周遭的山石微微震颤。
“我都说了,已经炸了,不信就再炸一遍。”迎元拍了拍手上的灰土,“金萧,把玉铃给阮棠。”
“……他不肯。”
“切。那你跟他说,”迎元撇撇嘴,扫了眼四周,“再不趁机问点什么就没时间了。”
“他说——”金萧刚张口,就被阮棠的连珠炮怼在脸上,赶紧捂着耳朵把玉铃断道他面前。
“问个屁!能从他嘴里知道一句真话吗!”
“接下来我说的保证童叟无欺,清仓特价,过时不候。”
“鬼才信你!”
“当真,假一句就罚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师尊。”
“……”滚吧,真假你都见不到。
金萧传声筒夹在两个人中间,拿着个烫手山芋的玉铃,讪讪地看着阮棠。后者并没有接过玉铃的样子,气呼呼地靠坐在石头上,抱着胸扬了扬下巴。
“你问他,什么时候知道竹深已经死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三师兄死了的。”
“尘归尘,土归土,死去的魂灵才会融入地脉,才会被羽人拿来利用。”
……阮棠愣了愣。
作为药仙君与地脉斗智斗勇这么些年,他才知道地脉会记录人死后的灵魂,也完全没想到还有从地脉里调取魂灵的巫术。迎元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要把您关在这里啊。”迎元灿烂地笑着,露出两个小酒窝。
“哈?”阮棠忍无可忍地从金萧手上抢来了玉铃,“你之前所有被误解、被误伤、甚至差点死去,都是为了最后那一句,让我信你!?”
“……终于,终于见到了。”
见到……什么?
阮棠眼皮一跳。
对面的人伸出手指,似乎在隔着虚像轻轻抚摸他的脸,空洞的眼里浮起令人头皮发麻的痴迷和爱恋。
“很快,”他笑得温柔,“地劫会来,我的师尊也很快就会回来。”
“迎元?”阮棠脸色大变,“你到底想做什么?”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骤然黯淡的玉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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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切断传讯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山洞是死一般的沉寂。
阮棠来来回回查了几遍通道,堵得严严实实,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不得不铩羽而归。
他不开口,金萧也不敢开口,小心翼翼盯着她师尊那张黢黑的小脸,好像一个胀满了气的河豚,路过的狗都要被扎一下。
“那什么……”她思来想去,把玉铃塞到他手里,“不然您给迎元传个讯,只要您说您是师尊,他讲不定就能放我们出去——”
“他但凡知道了,我这辈子就别想出去了。”
金萧压根不敢反驳,因为这是大概率的事实。
“……你说,他最后说的那句话,”阮棠的大脑一片混乱,“莫不是想把我们都关起来,趁机召来地劫去地底找我吧?”
“不好说,真不好说。”金萧老实地回答,“您走后他一直在这一带掘地三尺地翻土,第十年的时候竹深准备建云姥城寨,实在看不下去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让他滚,他就半夜来翻,大半夜的拆了地,差点把赵姚氏吓流产了。”
“后来的几十年他就到处发癫,一是打着您旗号招摇撞骗的,二是说您坏话的,统统扒皮抽筋晾在人家房梁上。家人某天一睁眼就发现,前阵子还好端端的人在自己头顶晾成了陈皮,吓疯了好些人,魔君的名号就是这时候传开去的。”
“……”阮棠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
“后来,还是竹深出手跟他打了一架,他那天刚剥完人皮手滑了,输了比试,这才收了长盈为徒——师尊别急,”金萧看他满脸写着命苦,话峰一转,“抚养长盈之后他正常多了,除了每天给您的断肢做保养,剪指甲、搽茶油这些,他不乱杀人了!”
“别说了别说了……”阮棠听不下去,抚慰着一胳膊的鸡皮疙瘩,“我们还是速速动身,晚一步,别又是满城的陈皮人,我可受不了。”
“怎么离开?”金萧问他。
若是搭上自己所有的灵力,阮棠倒是也能强行轰开石壁,但这样一来他便又要沉睡不知道几百年,压根没多余的灵力支撑到他狠狠收拾一遍迎元。
阮棠觉得太不划算,伸手重新唤出玉铃,“还是传讯,让杳春潜土来。”
他说着,周遭又是一阵天摇地晃。比先前的那次要强烈许多,落下的不仅仅是石子儿,部分松动的山壁也随之坍塌,阮棠不得不展开一道屏障。
“诶呀诶呀,大师兄真是的,”金萧抱着头艰难地躲在他脚边,“都出不去了怎么还震呢。”
“……不是他。”阮棠手掌搭在山壁上,脸色沉了又沉,深吸了一口气。
“地劫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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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元切断了传讯。
他坐在自己刚刚轰塌的那些碎石顶上,垂着头,看着小小的刃尖刺破了自己的皮肤,血汩汩流出,染红了玉铃。
一柄短刃自后而入,贯穿了他的腰腹,他的金丹,他的地脉。
“原来如此,地脉在你身上。”羽人在他身后桀桀地笑着,将泥泞的短刃拔出来复又刺入,势必将那块皮肉捣成烂泥为止。
玉铃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迎元垂眸看着残影堙灭在碎片里,被溅上一滴滴属于自己的、腥臭的血。
“地脉藏在金丹里不好受吧。”羽人长叹一口,“我药死了这么多人,就是想让地脉瘴气弥漫,到时候无论地脉藏在谁的身上,那个人都要金丹爆体而亡。”
“但我独独忘记了你……该说是让我惊喜也好呢,惊吓也好呢。”他有些惆怅,“小夏啊,这颗地脉核心凝结的瘴气可是足以焚城灭境、赤地千里,你竟然还能揣着他活蹦乱跳。”
“怪物啊,怪物。”
黑色的瘴气随着他的短刃一遍又一遍地刺入体内,石斛症被催动,疯狂生长的枝叶将金丹反复捣碎,吐出同样黑色的瘴气反哺着其中早已奄奄一息的地脉核心,于是整片大地都在为之咆哮。
巨浪在土中翻滚着,山体颤抖着他的膝盖,却无法阻止向喧闹起舞的大地渐渐下跪。
“来了,来了——”羽人兴奋地舞动着刀,“地劫来了!”
怪物的身躯被反复刺入的利刃带着起起伏伏,本就千疮百孔的躯干一点点倾塌在单纯明快的蓄意谋杀之中,仿佛那些溶解在地脉瘴气里的淤泥,最终化成了称不上人形的肉块,软烂地倒在碎石堆上。
羽人满意地看着手中的杰作,收起短刃,拍了拍染满鲜血的双袖,转身离开。
——
“……?”
一股预料之外的力从左臂传来,那连接的缝口在陡然的拉扯中钻心地疼痛起来。
“你都知道我是怪物了,”咔嚓咔嚓的撕扯声传来,“还觉得自己能这么离开吗?”
是那种布帛撕裂时纤细的丝线藕断丝连不肯分离的声音,丝丝缕缕,慢条斯理,他精心养护的缝线就这么被漫不经心地一点点撕了下来。
“呃——!”
剧烈的疼痛让羽人脸色一白。可他的手臂被怪物钳住了,他伸出来的手臂上满是血污——也仅仅只有血污。
羽人猛地睁大了眼。
青年混身的伤在以肉眼难以追上的速度愈合着,新肉疯狂地填补着那血肉模糊的泥泞窟窿,只是眨眼之间就让那支离破碎的皮肤恢复如新,连一丝疤痕都没有留下。
他看着这张与自己师尊具有同一张脸的男人,看着这张脸背后的魂灵。
他缓缓地、释然地笑了。
“我的师尊……把我的师尊还给我……”
他呢喃着,从碎石堆上倒挂下来。陷在血泊里的身躯正处于拼接状态,为了拽住他的胳膊而怪异地扭成一个非人的姿态。怪物有着一双灰暗而阴鸷的眼,微微瞪大了,他在笑,咯咯地笑着,像是扭断骨骼的声音。
羽人后知后觉地低下头。
……不是像。
迎元嚼碎了他的腕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