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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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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门。
天光大亮,临街店铺匆匆地忙活开张,向沿街过客卖力吆喝着。快到了药仙君祭礼的时候,五湖四海的修士聚集在这座山城之中,各色服饰晃得人眼晕。
迎元带着长盈去买早点,这次小姑娘说什么都不吃糖葫芦了。阮棠拒绝了同去的邀请,靠在城门下暗自惆怅。
地脉紊乱导致的瘴气凝浮在这片土地上,前阵子不少修士因此地脉症加剧病死,竹深也下落不明。如今又有这么多人涌入城寨,眼瞅着受害者数量要翻几个跟头,他不明白赵姚氏为何不宣布终止药仙君祭礼。就算是怕被有心人夺权,竹深无法出面的当下,硬撑也没有任何好处。
“吃个抄手人也太多了……”
“你辣也吃不了,吃点白糖糕得了——嘶,踩我干嘛。”
师徒二人从早点摊儿前转了回来,长盈捧着个油纸,吃得满嘴沾着白糖,还在跟迎元打打闹闹。阮棠掏出帕子,把贪玩的小孩儿抓到跟前,一点点把她嘴角的白糖擦干净了。
“喏。”
怀里冷不丁多了一对热气腾腾的包子。阮棠抬起头,迎元的腮帮子被塞得满满当当,嘴角也如出一辙地沾着白糖。
“……今年贵庚啊魔君殿下。”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过于锋利,迎元不怎么耐烦地胡乱地在袖子上乱蹭一通,被实在看不下去的阮棠啪的一下打开了手。
“别动。”
下巴被向下揪了过去,不可一世的魔君不得不顺从地弯下腰,老老实实地等自己的嘴被擦干净,才开口。
“最近地脉的确是变糟了吧。”
“嗯,”阮棠收起帕子,打开油纸拿出一个包子,“你也觉得城里热闹得不正常?”
“前几天我不是布诊,有些早就瘴气入体命不久矣的人又好端端地出现在大街上,面色红润体态轻盈,像是从没得过地脉症一样。”他凑在阮棠身侧,“刚刚让长盈去打听了,说是云姥城寨发了灵丹妙药。”
“离我远点。”
迎元被他一个白眼踢得往后退了三步,撇了撇嘴指着剩下那个包子,让他记着点好。
妄想拿个破包子收买他。阮棠气又上来了,抬手就把包子塞他嘴里。
可气归气,他说的也确实是个问题。
地脉症一经诞生就是不治之症,即使是延缓发作,都足以使一个羽人被冠以药仙君的名号,享誉天下。他前些日子见过那些发药的云姥城寨弟子,以为是延缓地脉症的药,却没想到竟有起死回生之效。
“师尊师尊,”趴在城门上好半天的长盈忽然跳了下来,拉住迎元的袖子一阵摇,“是不是有人从城外来了呀?”
阮棠抬眼,不消片刻,杳春那迅如疾风的御剑已至身前,面色苍白,气喘吁吁。他刚想上前,一道剑阵猛地从天而降,宛如楚河汉界般气势汹汹地横在眼前。
“迎元……”少年慢慢抬起脸,一双明目涨得通红,“金萧是你杀的吗?”
什么?!阮棠心头一跳,看见他手里那张沾满了血的式盘,霎时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迎元也看着那张式盘,迟滞了片刻,“你没找到她?”
“那……”他深吸一口气,“竹深,是你关的吗?”
迎元没有回答,他抬起头,看向他的身后,眼底罕见地露出了预料外的惊诧。
阮棠顺着他的视线方向望去,亦浅浅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何必问我,”迎元收回视线,“你的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竹深的身影从转角的阴影中走出,拍了拍杳春的肩。
青年浑身伤痕还未来得及处理,凌乱的散发是才胡乱束起的。但狼狈的模样并不有损他的威严,宽肩厚身,面容沉稳,视线平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迎元面上。
似无奈,似不解,亦似沉痛。
“呃……头好痛……”长盈忽然身形一晃,毫无征兆地一头栽了下去。阮棠眼疾手快地扶她到怀里。
她那副不属于自己的瞳孔正在兴奋地到处乱转。
“你想夺取云姥城寨的地脉,引来地劫。”竹深引刀,他也是药仙君门徒中唯一一个刀修,“又在知晓我们云姥城寨炼制出地脉病的对症药后,将我禁闭,试图加剧地脉紊乱。”
“?”迎元露出费解的神情。
“再因为金萧快要找到我的行踪,你就将她一并赶尽杀绝。”竹深将刀狠狠没入地中,灵力沿着泥土的裂缝涌向四面八方。
“既然我能逃出来,站在这里,那等着你的只有死路一条。”
云姥城寨寨主,在自己的地盘上拥有绝对的优势。
以灵力为引,地缝为媒,所有云姥城寨的弟子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来自寨主的命令。只消眨眼之间,清一色白青服的年轻人饰围聚在东城门处,齐齐列阵,将迎元团团包围。
“赵……赵见南……”
赵姚氏的声音传来,站在城墙上的女人似乎是晃了晃神,才扬手扔来虬龙纹的宽刀。茹毛饮血的斩魔刀在他手中发出凄厉的啸叫,映出竹深冷峻的脸。
那是他的拿手绝学,虬龙阵法。
虬龙,又为囚笼,问天地苍茫,借四海煞气,这是极其凶险的阵法,不同于那些同门之间的小打小闹。
——他是起了杀心,也能起了杀心。
竹深的功力本来在江湖上就仅次于迎元,再加之云姥城众弟子围剿,是铁了心要大义灭亲,让魔君折在此处。
“嚯,这么大阵仗,就为了杀我一个?”迎元挑了挑眉,却不见多紧张,“那我帮你多拉来几个人,也不妄你的一番布置。”
“……?”
对上视线的一刹那,阮棠感到一阵大事不妙。
他怀里还拖着个半死不活的长盈,就晚了那一步,二人便被迎元一手一个掐在了身侧。迎元的胳膊就跟个铸铁一样,死沉死沉,按在腰腹上莫说挣扎,连呼吸都有些被限制了。
打不过,打不过,早知道当初就不喂他那么多肉了喂那么壮了。阮棠绝望地想。
“你——!”杳春睁大了眼,被坏消息冲昏头脑,他甚至忘了旁边还有旁人在,“那可是你的徒弟!”
“我是魔君,我想掐谁当人质就掐谁,徒弟又怎么样。”迎元唤来飞剑,笑眯眯慢悠悠地踩了上去,“可你们是名门正派,这又有小孩儿又有老人家的,你们总不能伤着这些无辜者了吧。”
“你骂我老?!”阮棠咬牙切齿。
“哎呀,加个码加个码,让他们不敢动手嘛。”迎元偷偷给他眨眼。
竹深的脸色铁青,不得不收起施展到一半的虬龙阵法,他手中的虬龙刃剧烈地震颤着,发出难耐的嗡鸣。
可笑的是,刀指的另一端,某位魔君轻松得像是在逛早市,吃干抹净还不忘打包,左右手各提一个。
身处一众蓄势待发的百阵之中,他竟就这么悠哉悠哉地使起了御剑的法术,带着一老一小轻飘飘晃悠悠地飞出了城门,留云姥城寨众人在底下瞠目结舌。
“……愣着干什么!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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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午日。
阮棠坐在树根洞里,深深叹了口气。
云姥城寨弟子已经来来回回在他们头顶转了几圈,愣是没发现这树根底下是空的,而且藏了三个人三个时辰都没挪窝儿。
他没出声,倒也不是多信任迎元,只是长盈体内的东西不知怎的又暴躁起来,不得不仰仗迎元给她调息安抚。
阮棠之前也不是没想过试着帮她调息,可迎元在她体内留了屏障,除了他别人都解不开,也只能作罢。
他叹气的时候,调息也刚好结束了,身旁忽地贴上了一块暖烘烘的东西。
他转过头,与趴在他肩头悠悠转醒的长盈对上视线,成效显著,那一副诡异的眼瞳老老实实地呆在眼角处装死。
“嗯……”她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刚刚发生了什么吗?怎么好像听见了俺爹的声音。”
“你爹回来了。”阮棠跟她简明扼要地解释,“说迎元关了他,还杀了金萧。”
“怎么可能,昨晚师尊一直与我们在一起啊。”长盈猛地被吓醒了,去摸迎元,“师尊、师尊……”
迎元弓着躯干在旁边咳嗽,还不敢咳得太大声,呛得双目通红,挤出几枚指甲盖大的花骨朵来。
从花瓣到花朵,症状在一日之内发展成旁人三个月才能发展的样子,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他活不过一个月。
“我没事。”他摸了摸腰间的囊袋,眯着眼分辨出一个香囊塞给她,“最近地脉紊乱得厉害,你受到影响大,我没法时时刻刻给你调理,有需要就闻一闻这个香囊。”
“你准备去哪儿?”
“找金萧。”他眼里透着执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不信金萧死了,竹深神智不清,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阮棠蹙眉,“但我不理解一件事——”
“你觉得竹深是逃出来的吗?”
迎元摇头。
“同感,”阮棠说,“他伤成那样,就这么蹊跷地逃出来,蹊跷地目睹所谓你杀害金萧的现场,怎么看都像是为嫁祸于你做的局。”
“而目前已知他们的目的在于破坏地脉,引来地劫。若说抓走竹深是为了逼出地脉的下落,对金萧下手是因为她凭着式盘找到了竹深,那么嫁祸于你又是为什么?甚至不惜为此放走竹深,这似乎与找地脉完全背道而驰。”
迎元沉吟片刻,“你是说即便借竹深之手杀了我,也无益于他们的目的。”
阮棠颔首,其实他更想说,羽人的目的应该是杀了自己这个曾经的药仙君才对,迎元跟他理应无冤无仇,怎么对着他下套。
“有没有可能,对方已经不需要知道地脉的去向了,”迎元说,“他已经有办法加剧地脉污浊了。”
阮棠愣了愣,恍然大悟。
“……药!云姥城流行的那个治疗地脉症的药!”
仔细想想,迎元说布诊时就见过有人服药,那会儿他去城郊也正好发现了地劫前兆,鬼知道羽人用了什么邪门阵法炼药——他抬脚想回城问那些弟子要来药丸瞧瞧,忽然想起了下落不明的金萧,又止了脚步。
“我去找金萧,查一查那个山洞和昨晚与她道别的地方。”迎元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把长盈的手交到阮棠手上,“你回城,讲不定能打探到些炼丹的线索。”
“师尊……”长盈眨眨眼,“不一起吗?”
“我被你爹全城通缉,你跟他走。”他说着要忍不住又背过身咳嗽。
阮棠看见他的眼睫轻颤,明知他脸上都是呛出来的泪,却还是忍不住为那一条条浅浅的烧红烛花发酸。
“你都不问我来路,就这么把她交给我?”
“我信你,又何必问你。”他笑了笑,“我这么说,你能不能别生我气了。”
“不能。”
迎元擦了擦嘴角,看着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但阮棠分身乏术,与金萧的下落相比阻止地劫发生更重要,他只能默许了迎元的提议,牵起长盈起身。
“还有一件事。”
钻出树洞没走两步却被迎元叫住了。阮棠回身,抱着胸看他还有什么花招,谁知他召出一抹剑气划破了手掌,冷不丁捧起他的脸,将血抹了上去。
“行了行了,”阮棠被血腥气呛得蹙眉,“差不多得了。”
迎元咧着嘴笑了笑,被瞪去揉长盈的脸蛋,把她的脸上搓得红一道白一道,又继续过来蹂躏他的。阮棠都要忍无可忍踹他的小腿,却见他忽然俯下身子,气息热腾腾地扑在耳边。
“当心一点,”他说,“我不认为那是真正的竹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