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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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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棠当然知道竹深那说辞处处都是破绽。
证据上看,竹深失踪时,迎元理应与长盈呆在一起;而金萧下落不明时,阮棠几乎与他们二人呆了整夜。理论上,迎元不应该有任何作案机会。
但竹深说辞有误,并不代表他本人有问题。
竹深也是他亲手带大的徒弟之一,深知他秉性执拗,即使是身体虚弱头昏眼花看错了人,也会坚定自己看到的结论,直到被板上钉钉的事实否决。
至于迎元所说的假货冒名顶替,那更是无稽之谈。他才见到竹深使出他独创的虬龙阵法,阵法结合了他的体型优势、常用剑法与灵根天赋,即使是手把手教,也很难让第二个人学会。当师尊的,怎么可能错认数十年朝夕相处的徒弟。
阮棠没有将迎元的话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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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逃回”云姥城寨的一路上,东海宫为了找他们的大小姐几乎把城郊掀个底朝天,见到从魔君手里逃出生天的二人也忙不迭地来询问线索。那些眼神显然没有昨晚和善,要不是赵姚氏闻讯而来,他们险些被当作重要线人押回东海宫审问。
下午回了城,赵姚氏抱着长盈泪如雨下,骨瘦嶙峋的手抖得厉害。
“娘……娘,俺错了,俺下次不乱跑了……”长盈乖乖低头认错,“爹呢?俺能回家吗?”
“你爹……”赵姚氏被问住了,抬头有些求助似地望向阮棠,“这位道友,要不要来府上喝盏茶?”
与这位疲惫的母亲对上视线,阮棠才想起竹深是不愿让她们母女相见的。
本来他将长盈送到了就想去找丹药的下落。可将心比心,女儿被一个邪门的大魔头挟持,当着面两次带走。夫君的态度又暧昧不清,赵姚氏这个母亲是将他这个外人当救命稻草了。
阮棠心头一软,答应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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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消息,竹深和杳春前后脚赶回府上。
终于,这次竹深没有阻止长盈回家,反而还率先提出让她离开迎元,回家常住。
“……”长盈从赵姚氏怀里探出头,噎了噎,将称谓含糊其辞过去,“金萧姨姨的事怎么样?”
她一提,竹深和杳春两人脸上的笑就骤然消失了。
“……到底,”阮棠试探着开口,“寨主是看到金萧被害了吗?”
竹深蹙着眉看了他一眼,抬手拿起桌上凉透的茶盏一饮而尽。
在场只有他一个外人,青年于是纠结了片刻,但又大约考虑到他这个“外人”跟着长盈被魔君生生挟持了两次,又护着长盈回家,便还是开口了。
“其实我这段时间的记忆都很模糊,我不太记得怎么被关进去,做了什么,又关在了哪里……唯独逃出来的时候很清晰。”
他顿了顿,咽下喉头的艰涩。
“我站在东郊,手上握着一个血淋淋的式盘,耳边似乎还飘荡着金萧的声音,质问迎元为什么要做这些事,然后眼前就是一片血色,再然后就是被二师兄找到。”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亲眼看见金萧为迎元所害。”
“我——”
“阮兄,”杳春忽然接过了话茬,“人在太过痛苦的时候会下意识忘记最惨痛的经历以保护自己,阮兄关心小师妹的心意在下领了,但还是莫要再追问比较好。”
果真他没有看清,那么金萧很有可能还活着。阮棠按捺下心头喜,道了一声抱歉,再抬起头时却发现杳春正盯着他看。
被捉了个正着的少年没有撇开视线,却微微眯起眼,笑了笑。
他太了解杳春,这个笑绵里藏针,他被怀疑了。
身为一个外人,他再久留未免显得可疑,只能等晚些找机会避开杳春再问了。
“阮兄打算之后去哪儿?”杳春却抢在他开口前先发制人,“稍晚些我会再出城一趟,搜寻金萧的下落,阮兄这么关心她,不如与我一道?”
“我……”
“阮兄呐,”杳春笑眯眯地打断他,“城里城外现在都不太平,阮兄只身一人甚是危险,不如与我同行,也算有个照应。”
“……”防备心强是好事,好事,阮棠语塞着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这不错。”竹深颇为赞许地颔首,拍了拍阮棠的肩,“寨中事务太多,我无法与你同去,有这位好心的道友在我便放心了。”
杳春:“。”
阮棠:“。”
“俺也要去。”长盈举手。
“你不行。”赵姚氏把她的手按了下来,抱着她往里屋走。
“二师兄,这是这三天的药,地脉不稳,出城万事小心。”竹深匆匆将一包纸袋交给杳春,转身追着母女往内院去,“阿杏,关于长盈的病我想与你商量商量,这幅药是师尊给我……”
……师尊?
一家三口前后脚地走出了院子,再后面的便听不清了。阮棠收回视线,见杳春将那袋可疑的药塞进怀中,一把拽住,却被他轻轻一闪,抓了个空。
“这药,”阮棠蹙眉,“莫不是药仙君给你们的?”
“是又如何?”
“……”阮棠一个头两个大,“你们怎么能确认那不是假货?”
“那你怎么就能确认那是假货?”
“因为我——”阮棠话到嘴边,眼瞅着周围人来人往,只能往前靠近一步。
他往前进一步,杳春就戒备地往后退一步。一进一退之间,他把少年逼到了墙角里。
“你想干嘛。”杳春手按在腰间的剑上。
“我……”阮棠头痛,要是说了,自己此生的安稳日子又多了几分动荡的风险,要是不说,杳春磕这破丹药把自己磕死了怎么办?
“二师兄,还在吗?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劝劝阿杏……”
纠结之间,竹深的脑袋从内院的墙边探了出来,撞上了两个人在墙角挤成一团的模样,还在为家事苦恼的面容瞬间变得深沉睿智起来。
“好的,”他自问自答,“你没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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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深请杳春去劝的事,正是想用那副药为长盈治病。阮棠在旁边看得捏了一把汗,好在赵姚氏任凭杳春怎么磨破嘴皮就是不答应。
于是这件事一直僵持到他们出门前夕,竹深靠在廊下,沉默地抽着水烟,而杳春在一旁拨弄着院子里的枯草,一只眼盯着阮棠的一举一动。
“二师兄,你说的是真的吗。”竹深瞅着两人,吐出一口深沉的烟圈,“你没喜欢这位道友?”
杳春把那几根杂草连根拔起,“没、有。”
“我听人说金萧似乎也颇为中意这位道友。”
“关我什么事。”
“就算你跟自己下落不明的师妹抢人,我也不会谴责你不道德的,”他说,“又不是没有做过更不道德的事。”
“……可你已经在谴责了。”
“我去看看长盈。”阮棠起身,这里的地太烫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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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竹深掌握着地脉异象的关键线索,但寨中人多口杂,加之杳春盯得紧,阮棠没能找到机会与他单独聊聊,只能退而求其次去问赵姚氏。所幸竹深身体还算稳定,金丹的状况或许比先前想象得要好些。
毕竟是送长盈回来的恩人,赵姚氏还是给了他几分薄面,让他进屋看望长盈。长盈在屋里睡着,小眉毛扭在一起,并不是太安稳,但好在没有再被附身的迹象,另一副瞳孔也比较安稳。
“这次还要多谢道友了。”女人在一旁寒暄。长盈在身边让她安定了不少,再不是先前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举手之劳,夫人客气了。”阮棠起身,“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
“药。”她抬起脸,“你也在怀疑那所谓治愈地脉症的药,对吗?”
阮棠为她的问话愣了一愣,不知是不是该否定。赵姚氏没等到回答,看着他的脸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起身从梳妆台的匣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我不方便出城,”她低声与他说,“你去城郊的旧炼丹室看看,这是地图,大约在东山的东侧偏南。”
“万事小心,东郊地势大变,数年前那边有一场小地劫,山体溃烂,地龙震荡,地图都没来得及新绘,也只能给你旧地图聊作参考。”
阮棠没想到这么顺利,拿着地图微微皱起了眉。
“夫人缘何如此相信我?”
“我只能信你。”她苦笑着,“城中现在不吃药的,除了你就是魔君,我还能求助他不成?”
“为何不能与竹深说明此事呢?您要是不方便开口,可以由我——”
他说着,窗外竹深的人影一晃,于是女人的肩膀猛地一颤,仿佛白日见鬼被吓了一跳。
门被敲了两下,杳春的声音从外传来,“弟妹,我该出门了,长盈的身体还好吧?”
“没事。”赵姚氏打开了门,竹深不在,只有杳春抱剑站在廊下,她回头对阮棠挤出一个尴尬的笑,“阮道友也该走了吧?”
阮棠点头,将地图收好,跨出屋门前却又被她喊住了。
“二位,城外危险,诶,我给小道友拿把刀吧。”
阮棠看她着急忙慌地去门后的武器架前挑挑拣拣,然后虎虎生风地提来一把足以同时砍下十颗猪头的巨型铡刀。
“去吧!”女人一手端着比她还高大半个头的夸张巨刃,殷切地拍着他的背,快把肺都拍出来,“金萧师妹肯定没事的。”
阮棠捂着胸口咳了两声,看见女人的手指悄悄拂过刀柄,留下一串转瞬即逝的咒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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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迎元吐出一口血沫,再次回到了与金萧分别的东山。
来的路上费了些功夫,地脉症的痛楚加剧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日暮途穷的视野让他的来路走得踉踉跄跄。所幸,他走得慢,反而避开了东海宫与云姥城的追捕。
山洞附近,凌晨他们打闹时留下的那片衣角还挂在树梢上,却已然多了一片干涸的血迹,式盘的碎片血淋淋地控诉着一场令人惋惜的噩耗。
迎元将细小的碎片一粒粒拾起,冷不丁发现飞溅的血迹之下竟有一道深深的刻痕,应该是手指在地面划过留下的,按照笔势的方向……
迎元跃上山头。山体的东侧偏南,夹杂在群山之中有一处凹陷,有活动的痕迹,他在这里能看到药炉的青烟冒起。
金萧留下的,应当是她最后那副卦象的解。
迎元将式盘的碎片装进囊袋之中,抬脚往青烟处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