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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笙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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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百凤山
“手里那把破瓜子赶紧放下!该干正事了......”
金玉华边看围猎场的情况边嗑瓜子,再一伸手,桌上那盘瓜子被人给端走了,是‘温情’
准确来说是易容成金麟台女修的温情。
金玉华讪讪收回手,侧身瞥了一眼金夫人,高台上拉着江厌离手不放的妇人突然病好了,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绯红身影悄然离席,身后侍女也跟着走下观台,并未有人察觉不妥。
“知道了,我们快走吧。”
树影婆娑,二人并排穿行林间,别处都有骄阳似火照着,而树林里却是一片荫蔽,金玉华终于不用扇着扇子散热。
“我让人将他们带来了,说是作为猎物,但守着的都是我从风氏带来的侍从,不会对他们怎样的。”
“还是不可掉以轻心,我们......”
林间宛转悠扬的笛声打断了温情的话,正巧,那声音不远不近,就她们附近。周遭鬼怪精灵气息全然消失不见,温情才道
“怎么做到的?就凭一支曲子?”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金玉华说着就循着笛声去了,她衣裙上红白相间的焦骨牡丹开得绚烂,绯红裙摆摇曳生姿。
同样娇艳的花朵也绽放在江澄胸口。
而江澄,不知何时又冒出来,正朝这边走。
魏无羡称得上少年英才,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猎物全部自投罗网,云梦弟子早就闲的没事干了,或者说不光是他们,整座百凤山只得修士夜猎要除要抓的邪祟妖魔都进了云梦江氏的口袋。
不远处,金子勋带着人换走了原先看守温氏余孽的弟子,金玉华暗道不好,随即遮遮掩掩推走了温情。
“该死,事情有变,先别轻举妄动,我去探探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那边怎么办?你要江澄也来?”
“他有多死脑筋你不是不知道,我不欲与他争执坏事,你暗中跟上去,我想办法来同你汇合。”
金玉华视角
我挽着江澄的手,时不时观察地形,又看向百凤山的不减反增的守卫,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从上午一直不对劲,实话告诉我,你究竟要去做什么?”
无人处,江澄的质问,毫不意外地抛向我。
我看着他忧心忡忡的面容,却说不出从前想着要搪塞的说辞,只道:“你自不必理会,不求同行,但求...莫要阻我。”
“金月!为何不信我!”
江澄从不直呼我性命,除非气急了,比如此刻。
我若说出口,无异于将他架在烈火中炙烤。
“我不是不信,是太过了解你的脾气秉性,不愿拖累了你去。我有我的道,从前与你并不相冲突,可如今这样,你我二人便不能同行了。”
在他错愕的神情之中,我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循着温情留下的记号,我还是去得太迟,星星点点的雨滴在身上,穷奇道血流成河。
今晨鲜活的性命转眼间了结于金氏之手,尸体堆得遍地,甚至让人寻不到落脚之处。
我早该想到的,父亲老奸巨猾,怎么可能会留下隐患威胁他的一世英名。
止不住的寒意涌上心头,为首之人见了我先是一惊,而后还是站定在我面前行礼,恭恭敬敬递了伞过来。
“二小姐,不要让我等难为!”
“不想死就让开。”
说得什么为难,还不是拿剑指着我,拔剑之时红光乍现,脚边倒下了一片所谓的自己人。师承抱山散人也不是浪得虚名的,距离上回被他们打趴下已过去一年,如今再多些人他们也绝不是我的对手。
远处笛声引来冤魂无数,温情趴在地上翻遍了尸体,没有温宁。
有修士不堪怨鬼缠身,求饶着跪在他脚边说要交代温宁的下落,下一刻逃脱了便要偷袭,被一簪子刺过去从后往前贯穿胸口,飞溅的血液将我身上大片金星雪浪染上殷红血色,温情捡起剑,那老匹夫派来的人一个也没留活口。
雨势渐大,冲刷着剑上血水却无论如何也洗不净衣裳上的污垢,血腥味掺杂着泥腥本应令人作呕,却有杀戮的快意。身体里的戾气源源不断翻涌叫嚣着,赤月剑下多了几条亡魂。
“下辈子记得选个好差事,不服变鬼了接着来找我。”
黑夜里扯着闪电,雨点大滴大滴落下,在崖下寻到温宁之时,已然口鼻气息全无,脖颈处还探得到脉搏在微微跳动。
我给他眉心注入灵力,却发觉他灵魄离体,虽还吊着一口气却已是将死之态。
一曲陈情招来怨气无数,没起到安抚温宁的作用反到引得邪祟入体,温宁挣扎着将我推开很远,力气是平日里的数十倍,我揉了揉眼睛爬起来,温宁的症状像极了不夜天受伤的弟子。
“魏婴!快停下!”
“不能再继续了…”我死死钳着魏婴的手腕,陈情若是再不停下,温宁就真的要变成傀儡了。
笛声戛然而止,温宁倒在地上,大雨泼瓢,浑身上下只剩彻骨的冷意。魏婴错愕地看着我“方才,我差点将温宁变成了傀儡是不是?”
“冤魂戾气太重,你改了符咒只会适得其反!切勿让其钻了空子扰乱心神!”
“可师姑不得不承认,这些戾气威力无穷…”
习雪按计划放了温氏剩下的人,已经备好了马,若不是方才之人,他们应该逃出去很远了。
如今我身后皆是白日里举着靶子的老弱妇孺,魏婴后知后觉,问我下一步想怎么办,我也不知,只一个劲推开他“你回去,别再管这里的事!”
“阿宁!你醒醒!”温情摇晃着他的肩膀,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
“少了一魄,此地不宜久留,想离开再说”
温宁的性命暂时无忧,正欲离开此处,身后却是一声急于一声的马蹄声与嘶鸣,居然还人追至穷奇道。
下山时师兄志在救世,我却一直在泥潭中挣扎,分不清什么才是本心。我痛恨世家大族的虚伪,自己却身在其中。
即便是错的,不能背叛家族,这才是那人给我的枷锁。
我看着魏婴身后之人,全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阿羡,你带着她们先走,我来善后...”
大雨冲刷着周遭的一切,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倾盆而下的雨水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衣袖皆被打湿得过于沉重,整个人摇摇欲坠。
任由雨水打在脸上,玄色衣裳拖在泥水里,我抬手以符咒设了绳索绊倒了追来之人,侧身便见一群废物狼狈着跌下马背,摔得浑身是泥。
赤月倾斜着有雨水淅淅沥沥顺流而下,后来立在泥土里。
头顶有人撑伞,抬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金子勋。
他朝我不怀好意地笑,我又闻到了久违的,杀戮的气息。
我他问他为何出现在此,他笑着反问我,眼中闪着诡异的光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二姐姐不知道吗?”
“自然是来处理今日的猎物。”我试探着的回答,却听见他的一声嗤笑“二姐姐方才亲手放走了他们呀,我可是都看见了呢,不光是我,还有他们~”
不似平日谦卑的态度。他笑得很是放肆,几乎认定我没办法逃脱他的胁迫,得意道“放走了他们,叔父可不会放过你~”
金子勋本来就相貌平平,再做这样狰狞的表情,越发不能看了,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又怎样。”
“二姐姐,你怎么就生得这么一副好皮囊~就连落泪也让人欲罢不能……哭得同当日跪在书房里一样梨花带雨,果真是惹人怜爱呢~”
他听了墙角,想来今日是早就有所准备的了,既如此更不能留他的性命了,除之可免后患。
让人听不得的疯话层出不穷:
“自古皇室便有堂兄妹的姻亲 ,不如堂妹退了与江氏的婚约,嫁给我~”
我道不怕什么污言秽语,看向暴雨之中拔剑相向的门生,轻飘飘地开口
“可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像你一样跟我提要求。”
泥泞中挣扎着起身的修士前一刻还挡在金子勋前面拼杀着护他周全,后一刻便倒在刃下。
金子勋杀了他们,且手段狠辣,丝毫不念及同门情谊。
“你是个聪明人,不如仔细想想该怎么做”金子勋说着手就不规矩地伸过来,我反手就是一耳光。
“哼!事到临头,你还清高给谁看?不如跟了我,我也好在叔父面前替你遮掩过去”
因为随身带着令人灵力尽失的香料,此刻金子勋颇为得意,用不了多久,再烈性的女子也能倒在他面前。
这种自信结束于一柄长剑。说来此人虽心思不纯,却也不是一般的蠢,不是什么东西都有资格跟我谈条件的。
何况,他已经没有筹码了...
手里的赤月立刻架在他脖子上,金子勋错愕地解下香囊“怎么可能!没有女子呢抵得住!”
“呵,还真是个蠢货,有没有教过你,人不能什么都想要。”
他看着我不明所以,我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剑刺在他胸口。
电闪雷鸣间,一闪而过的紫光刺得的我眯着眼,鞭子打下来时,赤月脱手而出。
金子勋哀嚎着被紫电抽得飞出很远。
那抹光亮带动水花飞溅,我抬手挡着眼睛。
雨水冰冷刺骨,江澄就站在三寸之外,雨水淅淅沥沥,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然而避无可避,他还是看见了,我最不堪的面目...
“金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雨势未停,他扔了伞,三两步走到我身边。
“当然是要杀了他。”
我再次捡起赤月,指着金子勋方才摔落的地方,那人早已得逃得很远,然而江澄紧紧钳制着我的手腕。
“放开我!”
“…”
江澄不语,手腕上力道之重,似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抬头看着江澄,他脸色极为难堪,看向我的目光里有不可置信,但更多的是愤恨。
“江晚吟,如今你也看见了,我便是这样残害同门,离经叛道,如今摆在眼前不过两条路,要么让开,要么拔剑!”
“绝无可能!”
我狠狠咬上他的虎口,于江澄吃痛松手的片刻,转身就走,却有一把剑横在身前。
是三毒。
这还是第一次,我们之间执剑相向,刀光剑影间,双方都收了力道,而我自知理亏,处处躲闪。
倾盆大雨浇头而下,江澄挑开赤月抱住了我,三毒也扔出去很远。
他抱得太紧,像要将人融入骨血,我握着剑的手脱了力,赤月哐当一声坠入泥泞里。
我没忍住哭声,一边还推搡着他,未曾推开半分。
“你不信我,不愿与我同路,而我却将一颗真心全然相付,你究竟要我怎样?!”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你,嗜血、杀戮,令人陌生至极,隐藏在一片祥和之下的真相或许就是如此..可是金月,要我抛下你,我做不到...你又为何要弃了我,为什么?!你说呀!”
江澄说到动情处,情绪剧烈起伏着,最后全然转为悲切的啜泣,融在雨声里。
“对不起...”
大概是真的沦陷过深,竟一败涂地,他的衣裳早已湿透,我抚着他微微抽搐起伏的背脊,再说不出口什么辩解的话了。
许久,雨势渐小,那人忽的用力咬在我肩头。
我没有挣扎,由着江澄扯开领口。冰凉的吻由下而上,激起一阵此起彼伏轻颤,我没了力气,攀着他的脖颈,连同他一道双双坠在地上。
江澄压下来时,原本带着疾风骤雨般凶狠的掠夺渐渐缓和,护着我的头和后背,将我推向上方,整个人扑在他怀里。
“江澄...我信你,我,唔...”
循声而来,江澄舔吮着发狠咬了唇瓣,血腥味蔓延开来,他却未曾停下。
我丝毫没有说话的机会,疼得泪如雨下。
....................
金麟台
金子勋一路逃窜,闯入大殿之时浑身皆是雨水,连滚带爬,狼狈不堪。
金麟台众人大惊失色。
他正要哭诉金玉华和魏无羡的所作所为,开口有种脑干缺失的美。
“伯父!您可要为我做主啊伯父!二姐姐跟那魏无羡同气连枝,竟....唔!...伯父!”
金麟台侍从惯会看眼色,此人一开口便注定后面的话再无说出的可能,在上位者的示意之下,金子勋被死死捂着嘴拖走了。
“无知小儿,竟酒后胡言!诸位赎罪~”金光善轻咳一声,随即正色。
在座的皆是人精,即便知晓事情绝非他说的酒后胡言,也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推杯换盏。
....................
金玉华回来时正赶上时候,她推开芳菲殿的门,看向满头果了纱布匆忙躲在金光善背后的告状人。
她满脸不屑一顾的表情,道
“怎么?打扰你这秃驴告状了?”
金子勋则躲躲闪闪地扯皱了金光善的衣服“叔父,叔父救我!她要杀我!”
“你胡说什么!”金光善看了看一旁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儿,甩开金子勋的手,听见她接下来的话,错愕了片刻。
她说:
“金子勋昨日欲折辱于我,我不过奋力反抗,打死了也是他咎由自取!”
金光善满脸的不可置信,金玉华又看向金子勋,道:
“你以为我是个女子,就会因为名声不敢直言这种事情?可笑,人敢做就要敢当,狗就是狗,即便穿上了人的衣服也不能被称之为人”
金子勋瞪着她,却说不出话来回怼,你你你你了半天被金光善扇了一巴掌。
“畜牲!”
...................
金玉华视角
金子勋被这一巴掌删得倒在地上,整个人晕头转向,头上的纱布又开始渗血,金光善烦躁地摆摆手,立刻有人来将人抬走。
百凤山的事情不可能是金子勋这种没脑子的人干得出来的,我合理的怀疑有人在煽风点火,但是没办法,人蠢就要付出代价。
老爹那一巴掌扇过去,啧,我都替他疼。
那个因为头上有伤被剃光头发的秃驴有两颗牙当场就飞了,我后来听闻他被打断了鼻上的脆骨,足见这一巴掌铆足了劲儿,这不得疼好一会儿。
再看见金子勋的时候他满头满脸用白纱裹得只剩两只眼睛,一张嘴,右手打了石膏跨在脖子上,走路歪歪斜斜要人扶着。
我跟江澄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时候他正被人扶着下台阶,我发誓我们什么也没做,他就滚下去了。
哀嚎声不绝于耳,我专门回头瞥了一眼,纱布又红了大片,那个鲜艳的哟...
“我怎么没听说谁打他右手了?”
“是我...”江澄黑着脸。
我是真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难怪见了我们跟见鬼一样~”
江澄临走时候问我魏无羡现在何处。
我没答话。
“你可知,已有人回来禀报他携温氏余孽到了夷陵。”
“所以呢?你分明什么都知道,又问我做什么!”
“他这是公然与世家为敌!你叫我如何夹在中间处事。”
我与江澄不欢而散,他回去之后,我便要到祠堂罚跪。
依照兰陵金氏家法,通敌叛乱是要在族谱里除名的重罪,我不想与他们争辩什么,而那些宗主同样不会依法处置。
这世道从来只有旗鼓相当者可以讲道理,若是有强有弱,那么便要论资排辈,由权势说了算。
琉璃瓦在日光下折射着金色的光辉,我很从容地踏入那个满是祖宗的地方,被罚跪祠堂的时候我眼睛都没眨一下,倒是老爹话多,一直在骂骂咧咧说个不停,吵得我头疼。
我无视他的谩骂,抬头看向高堂之上的宽大匾额,金粉漆字笔法浑厚,写着:
“祠宇维新,振敦本雄风,千秋兴盛
华堂焕彩,扬仙门浩气,万代帜昌”
啧,百年基业、千秋万代的虚荣就要毁在我手上了,不对,是已经毁在我手上了。在他们眼里,我放走温氏余孽,又打伤自己人,坏事做尽。
旁人不知全貌就不该指指点点,我只求问心无愧。
大梵山的温氏旁枝根本就没有参与作恶,一直心存良善、济世救人。
从前受过他们恩惠的人也就这么默默不作声,看着他们被岐山温氏欺压多年到头来又被划分为温氏余孽。这便是人心,他们就那么闭着眼睛,听风就是雨,跟着所谓正道人士一起喊打喊杀,浑浑噩噩苟活于世。
人心不值当细想,人性使然。然而我那老爹也意识到,我没有在听,忽的拔高了音量,吓得我恍惚了一下。
“混账东西!整整四十个修士,你为了外人竟将他们全杀了!”他暴跳如雷,抬手恨不得一巴掌扇在我脸上,又生生忍住了,手颤抖着悬在半空。
我跪麻了,不然高低站起来给他数数金子勋杀了几个,我杀了几个?仗势欺人者连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可终归仗的是金麟台的势,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温宁。
无所谓了,我这一双救人无数的手也送走过很多人的性命,有什么也得等我死后再到地府一并清算。抬头看向他的时候语气就淡然多了,我说
“数多了,还有几个是你养的好狗,金子勋杀的。”
他越发地生气,紧接着又是劈头盖脸一顿骂,指责我胳膊肘往外拐,我翻了个白眼,也没看见前几天他怎么打人的,还好方才那一巴掌没有落下来,不然我可受不起。
哦,对了,金子勋也被罚跪祠堂了,他爹一看情势不对,还怕得罪了宗主使得本家遭罪,做样子似的要罚他过来跪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跟我道歉。
我爹正骂着我,外面由远及近的声音骂的比他难听多了。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她算什么呀,我跟她道歉?她回来便处处胳膊肘往外拐!”
“要不是看在有血缘关系的份上,不是我说,就那样的妖艳贱货,青楼里一抓一大把~你们且好生侍奉着,到时候我带你们去享受享受~”
“……”每个字都很清晰地落入祠堂,甚至还有回声。
金子勋一定是脑子坏掉了,不然怎么还隔得老远就听见他在狗叫,丝毫不知道隔墙有耳这种事情。
肉眼可见我爹脸上挂不住了,我眨眨眼睛看向他,努力挤出一点点泪花。后来当那人在祠堂门前看见家主的侍从,哆哆嗦嗦地又想折回去。
我爹双手叉腰,道
“……跑什么,让他滚进来!”
金子勋闻言唯唯诺诺地走进祠堂,还没站热乎就被人一脚踹下去了。一边嚎一边咕噜咕噜滚了很久才让人在最后一步台阶出拾起来。祠堂外殿加上主殿的台阶至少也有两百级,怎么也得有个人去截一截以免摔得太惨。
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连同蒲垫一起挪到门边朝外看热闹,随手施了咒垫高台阶,不用客气,真的。
“他头上是不是刚拆的纱布啊?这下又可以裹上纱布遮住那张阴暗又扭曲的脸了~”
身旁同样看外面的父亲咳嗽了一声,道“这下满意了?”
“不甚满意。”我敛了笑意,立刻拖着我膝盖下面的蒲团转回去接着跪。
“哼,其他人的性命我不跟你计较,但是他的命,点到为止,知道吗?”
“……”
我接不上他的话,金子勋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我这一双治病救人的手不干净了,我不配做个大夫。
沉默许久,我的父亲金光善不知有几句真心,说他并不想为难我的朋友,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告诫我莫要做出格之事。
其实有的时候他还挺像个父亲的,但这样的想法转瞬即逝,他没告诉我他与江澄喝了一夜的酒。
就在老爹将手置于我肩头的那一刻,他在我这里没有秘密。我知道他从求取我母亲始于见色起意,终于风氏半神血脉,后来又得知只灵根会传给女儿,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生出女儿。
他也不看看我娘今天这点修为是修炼了多久?就这么相信女娲灵珠的传说了,娶回来什么都要看脸色行事,简直就是自讨苦吃,他从来不敢忤逆我母亲什么。
他们什么样我无力改变,可他料定了江澄会力保云梦,于是告诉他我与魏婴只能择其一,如果打定主意要与魏无羡同生共死,就算不娶我也没关系。
利欲熏心之辈,无论何时在乎的都不是人心,我已经不是头一回对他失望透顶,这次却对自己也失望极了。抽手脱离父亲的手心,我自己撑着边坐起来,说到底我这条命也不干不净,生来无心的怪物本没有资格苟活于世的。
从前命格说熬过了十六岁的劫难便可安度此生,可是逆天而行,身边所有人的命格都会受牵连。
我不想听他继续苦口婆心地骗术,已经开始低头数蒲垫上的金色流苏了。
“孺子不可教也!”
“那你就别教了,祖宗十八代全看着呢......”
他甩袖子的动作极大,衣袖呼呼作响,整个人气得走路脚步都要踩重些。
他走后有人轮番送吃的,金光瑶走的时候还叹了一口气。
我踏出宗祠之前若无旁人地抓了一把贡品,边磕瓜子边道“去禀告宗主,我喜欢的人是魏无羡,我不嫁江澄了。”
..................................
金光善听着侍从来报,气得掀翻了桌子,一连几日大发雷霆,动辄摔东西。
“逆子!”
“传令下去,胆敢将她胡言乱语之事传出去的,一律杖毙!”
纸包不住火,越是要掩盖,越是广为流传,金氏女与魏无羡私奔的传闻传到了江宗主耳朵里时,传闻中女子正在他对面不紧不慢地吃点心。
茶楼边上那桌有人讲的眉飞色舞,说金氏小女不远千里随魏无羡而去,是因金宗主有意拉拢那位青年才俊放她走的。
江澄听不下去乱糟糟的传闻,烦躁地朝她道:
“你是真的脑子有病,什么鬼主意,听听,这传得乱七八糟!成何体统!”
金玉华轻哼一声道“他逼着你与魏无羡决裂,那我就添把火,让他也与夷陵纠缠不休。”
“这样不就好了~”
江澄无奈,任由一双纤纤玉手捂住他的耳朵。
...................................
金玉华视角
谣言四散,我人却还好好地在兰陵,同那位金宗主之间的拉锯从跪祠堂的时候就持续到云梦江氏与兰陵金氏再议婚事的时候。
江姐姐同意了我哥哥锲而不舍的求娶,婚期定在明年,我的老父亲又开始有意无意说起忌惮魏无羡的诸事。
我推开门进去挡在江澄前面,冷声“如若您用婚事做筹码,恕难从命。”
“你以为现在有的选?多少人挤破头想着嫁个如意郎君,又有多少人能如愿!”
“父亲逼着江澄站队,又何尝不是将他置于不义!”
“竖子不足与谋!”
“您分明好处占尽,却是处处为难,这样的婚约,皓月受不起。”
“金玉华,你给我听好了,你就算是死也是我兰陵金氏嫡女,即便错过了江澄,婚事仍旧由不得你!”
我再同他争执怕是要撕破脸,江澄见状又道不是,拉着我出了芳菲殿。
百凤山围猎前我还在试着改变父亲的心意,如今死心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阖上眼皮不看他,也懒得同他争辩什么...
可江澄该怎么办,我心如乱麻,最终还是开口。
“若如他要你抛下魏无羡,你将如何。”
我一直平静直视着江澄的眼睛,语气是再平常不过的。
江澄眼里似有怒火,他直勾勾看着我的眼睛,反问道:
“如今横在我们之间的不止夷陵,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哪里来的两全法。你希望我怎么做?我怎么做才能保住魏无羡!”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缄默,江澄就那么怔怔地扯着我的手腕,冰凉的泪水滴落在我手上。
名门正派又如何呢,我们都知道魏婴是对的,却身不由己,不能陪着他成为众矢之的,竟活得那么不洒脱。
师父活了三百多岁,对人世厌烦之至才搬到山里去的,如果可以,我与江澄也想一同归隐山林。可即便人心险恶,师父仍旧眷恋着人间,尝遍众生之苦,亦得甜处。
……………………
我和江澄去了一趟夷陵。
阿苑抱着他的腿把他吓得手足无措,随即道“哪里来的小屁孩,一边儿去!”
我白了他一眼,将孩子抱起来“这是温情的小侄子。阿苑乖~我们不理他...”
“哈哈哈,江澄,你这样以后怎么当爹啊?”魏婴一把搂住江澄,笑着调侃他。江澄则恼怒回瞪:
“关你什么事,你连娶谁都没定数呢!”
后来这两个人在山下大打出手,我跟温情一人扛回去一个。
止住江澄手臂上源源不断流血的伤口他却还是肉眼可见的萎靡不振,我将人扛到医馆时他已经昏昏沉沉不怎么记事了,正依着药方抓药的药童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接过江澄,又看向我:
“少宗主,要安排另外的大夫吗?”
我摇了摇头,俯身探了江澄的额头,很烫。我天生手脚冰凉,不太容易暖和,江澄脸颊晕开浅浅的绯色,非常自然地翻身,脸枕着我的手心。
此后的半年,舆论硬生生将翩翩少年说成无恶不作,张牙舞爪的夷陵老祖。倒是多亏了背后之人一阵凭空捏造,人皆畏之,不敢妄动,魏婴带着温氏剩下的人得以在夷陵安生度日。
………………
云梦江氏便守孝期满,金麟台如今是真的要双喜临门了。
魏婴传讯来说一切安好,小纸人乖巧地坐在我手心。
这小东西真有意思,我画了一样的小纸人给他传讯,让他万事小心。
二月,婚期将近,莲花坞尚在重建,没了魏婴,江澄更忙了,母亲本就与虞夫人是手帕交,待江姐姐如亲女,提议直接在金麟台操办婚礼,替江澄省了迎亲的诸多繁琐。
我观察着父亲的态度,试探着说起宴请宾客之事,父亲看穿了我的心思,让我安分点别总想着惹麻烦。金光瑶跟着忙上忙下,替母亲分担了好些事情,我看父亲虽然不待见他,母亲到是很喜欢他。
江澄好不容易忙里偷闲,说要带我和江姐姐去看魏婴。
我去找江姐姐的时候她正在和哥哥一起挑选嫁衣,我看着侍女端着进进出出的各式凤冠霞帔,有些眼花缭乱,进门就看见江姐姐换上了喜袍,侍女替她梳妆,连凤冠也一并带上了。哥哥在她身侧替她整理着衣服上的金丝流苏。
“兄长竟不知,嫁娶前不能见面吗?新娘子先借给我!”我狡黠地笑着,拉着江姐姐往外面跑。
我们备下了宽大的斗篷,车马出了金麟台就往夷陵的方向去了。
江澄方才看见嫁衣之时着实是愣住了,我盯着他驾车的背影,又摩挲着江姐姐的嫁衣“真好看,我不知什么时候能穿上。”
前面的江澄咳了两声,江姐姐笑着捏了捏我的脸“快了,我们阿月穿了嫁衣只会更好看~你说是吧阿澄?”
“...”江澄没回答,我与江姐姐相视而笑。
一路上听到百姓的各种传言,他们将魏婴形容得青面獠牙,我们简直哭笑不得。
道家信奉道法自然,通鬼神之道,常年与恶鬼打交道,我听着他们的形容,差点就要以为夷陵老祖是什么路子的野鬼了。
在夷陵租了个小院子,我和江姐姐炖了莲藕排骨汤,江澄出去寻他了。
魏婴跟在江澄身后进来,两个人吵吵闹闹,直到见了江姐姐的嫁衣,魏婴才愣住了没再像只云雀一样吵吵嚷嚷的。
我没破坏他们叙旧,去厨房将炖好的莲藕排骨汤端出来。
魏婴怪江澄之前出手太狠,江澄瞪着他,说自己也修养了好些时日。
为保全莲花坞,江澄明面上已经同魏婴决裂,方才不让我跟着去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谣言四起,魏婴如今背后没有云梦,只会更艰难。
要走时魏婴忽的叫住我“小师姑,我看到你偷偷给温宁钱了...”
“不行吗!”二人皆是双手抱臂,不得不说血脉相连是真的对人有影响,受了天地之灵护体,我与站在魏婴对面,两个人连嫌弃的动作都出奇的一至。
“行行行~反正是你的银子,爱给谁就给呗~”
我跟魏婴推推搡搡最后趁乱塞了一带钱个他,江澄白了我们一眼,拉着我上了马车。
三月初四,不将日,再有天月二德有合,诸凶杀避之,大吉,宜嫁娶。
兄长大婚,十里红妆,我在高台上观礼,丝竹礼炮鸣声不断,江澄隔着飘飞的大红绸段站在远处,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拜过堂引了新人入洞房,全家都忙着迎宾客,只我不善饮酒,江澄去替了我。
又见我无所事事,母亲让我跟着喜婆去婚房陪新妇说话。
江姐姐顶着她一针一线缝好的盖头,着凤冠霞帔,红段绣花鞋,安安静静坐在喜床中央,金丝线缕制成的嫁衣在烛光中熠熠生辉。
我坐在喜榻上,握着江姐姐的手“嫂嫂,祝你与哥哥举案齐眉,鸾凤和鸣。”
她回握着我的手“偷偷告诉阿月,母亲已在筹备你明年的婚期了。”
突然就说到我与江澄的婚事,我突然觉得脸热,慌不择路抓了一把喜榻上的干果。
喜房很安静,只有我剥花生的清脆响声,习雪姑姑从侧面伸手敲我的头。
“瞧瞧,这是哪里来的小老鼠~”
“还不让人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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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麟台的流水席从正午摆到了入夜,宾客来来往往,攀谈间丝竹礼乐声不绝于耳,魏婴来不了也无妨,这样的场面他才不会喜欢。
兄长婚宴,金玉华不擅饮酒,聂怀桑说喝酒这种事情学学就会了,还打趣说清河酿酒一绝,要给她倒一杯尝尝。
这人推拒着一个不留神跌坐在了江澄怀里,觥筹交错,烛光里,四目相对,江澄隔着夏日的薄纱托着她的背,一手着拉住她的手腕,生怕她磕了碰了。
聂怀桑当场石化,他本来也没想让她喝酒,只想借机多进江澄两杯的,没成想又促成这样一幕,撇撇嘴走开了。
“哎,都是喝酒,怎么江澄就白捡一个媳妇……”
周围依旧熙熙攘攘,二人却能隔着手腕感受到彼此心跳的起伏,金玉华整觉得浑身发烫,慌乱地扶着他的手起身跑了。
席间热闹,都要朝江澄这小舅子进酒,金玉华趁乱端着一杯糖水越退越远,隔着人群朝他说了句保重,江澄怨怼的目光直勾勾看过来,嘴型好像是说的“你等着”
金玉华视角
才不等着他让收拾呢,我要溜出去透气了,绕道柱子后面还不忘朝江澄眨眨眼,多少有些得意忘形。
然而撤席之后,江澄烂醉如泥,是被人抬回来的。我在揽月殿梳沐还未结束,匆匆匹上外衫出去,头发都只是半干还带着水汽就束了发带扎起来。
这个人就是不省人事的状态,醒酒汤是一口也喝不进去,江宗主这样明日清醒了不会觉得丢人吗?
“小姐,您来吧。”侍女一脸为难地看过来
“……”金玉华接过汤药,抬手将侍女遣散出去。
看着他为哥哥挡酒,江澄其实酒量不差啊,我思索着替他酒后轻薄我找了个借口,那只能是天子笑醉人了?
不然就是刻意轻薄于我,那样的话,我就得报仇了...
我早就备下了醒酒汤药,他却嫌苦不肯喝。其实解酒的药材大多不苦,我当然是故意多放苦参的。但凡他喝醉了酒味觉就会有所减退,怎么可能苦的喝不下去。
哼,同样的把戏一次还不长记性,也不看姐姐我是谁?
“太苦了,不想喝~”江澄撒娇一样的语气让我有些肉麻,真想给他一巴掌,我忍……
“那姐姐喂你喝好不好~”我与魏婴同岁,整整大了江澄一岁多,叫声姐姐也不过分吧?臭小子,还让我等着?自己不是也醉成这样了~
“不好……”江澄撅着嘴直摇头,就差把委屈写在脸上,抱着我的胳膊不放。
“骗子,你根本没醉。”我扼住他的下巴,细细端详这家伙错漏百出的装醉行为。
“没骗你,阿月我头好晕啊~”他委屈地看着我,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喝了这碗醒酒汤就不难受了”我舀了一勺汤药喂给江澄,他只喝了一两口就不愿意了。
想起从前在夷陵,他说过伤人的话数不胜数,差不多是要同我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坏心思,可江澄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睛亮亮的,让人接下来的亏心事也不好实施了。
像上回一样自己喝了再强迫着渡药,也不是不行,可终归用的最苦的药醒酒,本来就是要让江澄也吃点苦头的,这个苦我可不吃。
我非常利落地扔下勺子,迅速扼着他的下颌,几乎是一气呵成,将整碗药全部灌给他才解气。
“就该让你尝尝苦头~”
江澄被呛到后咳嗽了几声,我拿着手帕轻轻替他擦嘴,说话也轻飘飘地很是得意“现在不头晕了吧!”
都没注意这回人是清醒了,盯着我的一双眼睛,多少带着怨念,所以没高兴多久就被他压倒在床榻上,尝到了方才的汤药。
确实是奇苦无比,苦的让人喘不上气来,双手被人死死按住,我逃一样地乱窜也无济于事,好不容易挣扎着推开他,大口大口地呼吸
“我,我错了,江澄~你饶了我吧……”
“晚了。”
那人霸道,只给了个喘气的空隙又堵住唇瓣,不依不饶,肩头外衫滑落,耳鬓厮磨之时那人狠狠咬了一口,带着些复仇的意味。
苦也,冤冤相报何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