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到呼风唤雨的大妖怪手上》库兰

3、不渡山

　　飞机降落在机场上，祝追拎着行李箱踏上百年未曾踏足的故国的土地，桑若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人这么多的地方，紧张的手都在抖。

　　鸟族一向天生漂亮，巴不得天天顶着花花绿绿的翅膀到处显摆，化形之后更是如此，来来往往的人看到这两位总是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

　　桑若的身体都得更厉害了，他战战兢兢得跟着祝追往外走，偏偏踏出机场大门的那一刻，南明机场之上原本一碧如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雷声大作，眼看着就要大雨倾盆，桑若整个身体一僵，感觉背上的羽毛都快控制不住了。

　　祝追见状，伸手拍在他的肩上，低声警告他，“你要是在这里化形，就再也别想回扶桑了。”

　　“可……可是……”

　　“别担心。”

　　祝追盯着窗外密布的阴云，嘴角扬起一个微笑。

　　天地变色，百鬼哭嚎，对他而言，是多么熟悉的景色啊。

　　天间雷声震耳，黑压压的云让人心跳大乱，喘不过气，偏偏一滴雨都没落下来。

　　无数惊鸟扑棱棱的扇着翅膀，四处乱窜，霎时间，仿佛无数野鬼、万妖咆哮着冲上云端，无数走兽嚎叫声不断，轰得人心震颤不止，整个机场的人都面色苍白，似乎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天气。

　　这要是放在川平灭国之前，每个人都能告诉你，这诡异的天象往往是大妖或神器出世的预兆。

　　可惜这是二十一世纪，大妖一词早就遁入传说，无数妖物伪装成人类活在人世间，夹着尾巴，生怕被人看出一丝一毫的妖气，至于神器，在灵气枯泽之后，更是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你跟人说什么大妖、神器，不是看玄幻小说看傻了的死宅，就是窝在街角戴着眼镜给人算命的骗子，只会招来鄙视的白眼。

　　所以祝追也不解释，只是看着密布的阴云，愉快且悠然吐出一句，“他们只是在害怕我而已。”

　　*

　　与此同时，南明妖怪管理局里也一阵鸡飞狗跳。

　　——真正意义上的鸡飞狗跳。

　　刚化形没几天的人事部门的小喜鹊啾的一声变回原型窜上天花板，扑腾着翅膀在办公室里到处乱飞，把自己本来就不多的羽毛撒了一地，局长从雪山捡回来的活了千年的雪狼妖把自己缩在档案柜里瑟瑟发抖不敢出来，宋长安伸手想打开时发现，得，柜子被从里面反锁了。

　　其他人倒好一点，在妖管局呆久了，大场面也见过一点，没变回原型，但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个个都跟见了鬼一样。

　　这还是妖管局里这些灵智开了的妖怪，那些荒郊野外的更不用说了，有一个算一个，只要在南明周边，不管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全都被这突然笼罩全市的灵压吓破了胆，孤魂野鬼更是哀嚎遍野，胆子小点的直接魂飞魄散，连黄泉路一趟都省了。

　　整个妖管局，也就宋长安这个经历了千年妖劫、川平灭国的千年老妖怪还能好好站在这，虽然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灵压震了一下，打翻了用了不知道多久的搪瓷杯，弯腰捡起的时候还能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的声音。

　　“这是何方神圣忽然驾临南明啊。”宋长安捡起自己疙疙瘩瘩的搪瓷杯，摸着饱经沧桑的杯子心有余悸的感叹了一句，然后扬声问道，“还有能动的妖没有？叫上川哥一起去看看情况。”

　　许久，从角落里传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呼啦呼啦的，还带着水声，“川局长不在！他给你留了一个锦囊……咳……就在……在他办公室右手边的抽屉里。”

　　宋长安循着声音一看，回他话的是十几年前不忘川去奈何桥上钓来的那条通体漆黑的鲤鱼，本来打算带回来烤了吃的，谁知道出了鬼门关就化了形，秉着化形之妖就可享有基本人权的原则，不忘川只好打消打牙祭的念头，把他带回来扔到后勤部打杂。

　　此时它被外面的动静吓到，一紧张化回原形，直接钻到局里那个养着小丑鱼和珊瑚的海水缸里去了，还因为水土不服，被呛出一大团水泡。

　　宋长安连忙走进不忘川的办公室，取出抽屉里的锦囊，金丝环绕的锦囊一落在手中，就化做道道金线，簌得飘远了，一张纸条从锦囊里掉出来，晃晃悠悠的落在他手上，上书一行字：

　　近日将有大妖临世，已召回西军白虎，待它回到本部后，与他一同前往千重塔。

　　宋长安眯了眯眼睛。

　　以他对不忘川的了解，这绝对不是不忘川是未卜先知或是神机妙算，十有八九，这祸害就是他招来的。

　　但既然局长都发话了，宋长安也顺势听命，毕竟这种级别的大妖，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有白虎出马自然是好事，也省得徒增伤亡。

　　只是……

　　宋长安看着天边久久散不去的黑云，有些不安和困惑的想，人界平定多年，大妖或者神兽后裔要么被当局招安镇守四方，要么隐居市井泯然众人，这种级别妖怪到底是从哪冒来的，跑到南明又要做什么？

　　*

　　南明郊区，千重塔下，渡山。

　　这里是南明最著名的旅游景区之一，相传是川平时代由上古神鸟凤凰衔枝所建，通体所用的材料都是生长了千年的梧桐木，水泼不进，火烧不烂，千年不腐，塔身高耸入云，直达梧桐木树顶。

　　当然，你要是听着传说慕名而来看到这塔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大失所望。

　　这塔看着和传说中完全不同，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米，既不像传说中那样高耸入云——除非借了渡山的山势，合着山上茂盛林木涌起的漫漫雾气，勉强算是“入云”——也不是什么梧桐木打造的，塔的造型也算不上稀奇，不过是普通的八角塔，角上还挂着风铃，风一吹叮当作响，合着山风和鸟鸣，还挺好听的。

　　这塔是近些年翻新的，据说原来那座常年风吹日晒，早就经不起吹打，岌岌可危，最近这几年被文物专家一点一点修复，才变成现在这勉强能看的样子，立在这里供游客参观，塔身里面已经腐朽破败，断然不可进入的。

　　出租车沿着蜿蜒的雾气缭绕的盘山公路一路向上，渐渐可以看见千重塔的塔身。

　　司机通过后视镜扫了一眼后座的两个人，一时也查辩不出他们的关系，那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男孩，看上去似乎相当尊敬身边的那位，好像在对待一个长辈，而不是一个同龄人一样。

　　司机开口道，“前面就是景区入口了，二位是买票我送你们上去，还是在这里停车，自己走上去？”

　　祝追“唔”一声，看着隐约可见的塔身，眼神微微一暗，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那就走一段吧。”

　　*

　　世人多有误解，觉得凡是鸟类，都喜欢树林茂密的地方——这话倒也不全错，鸟类多栖于林中，茂盛的树林既能提供巢穴，又能有充分的掩体躲藏敌人。

　　但鸟也要分什么鸟，木也得看是什么木。

　　传说中凤凰非梧桐木不栖，金乌也东起扶桑，西落若木，像这种杂木，自然也是不喜的。虽然这些树木绕着千重塔而生，多年也在生死枯荣中沾染了一些灵气，但和千重塔本身所用的梧桐木来说，还是非常不够看。

　　哪怕那是千年以前的梧桐木，时至今日，也该灵气尚存。

　　祝追沿着平坦空阔的石阶步道慢慢向上，逐渐走到千重塔脚下。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景区附近没什么游客，当地人又早就看惯了这座塔，所以放眼望去，整个渡山空无一人，只听得到不断响动叮叮当当的铃铛声。

　　“镇魂铃。”

　　祝追微微眯起眼睛，看清了铃铛上的纹饰，低声说道，“我说这千年不腐的塔怎么变成这幅样子，原来是有人多管闲事，有梧桐木在，还要镇魂铃做什么？”

　　镇魂铃和梧桐木相生相克，这么多年，硬生生把千年不腐的灵木榨干了。

　　桑若好奇的瞪大眼睛，“什么是镇魂铃？”

　　“顾名思义，安定亡魂用的。”祝追说着，走到塔前，看了一眼那扇满是岁月痕迹的木门，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过那些斑驳的刀痕，用指甲轻轻刮掉腐烂的木屑。

　　“可这不是你……凤凰修的塔吗？哪有什么亡魂……”

　　桑若刚出口，就想起祝追嘱咐过他，不要随便在人间透露自己非人的身份，立刻改口道。

　　他刚刚跟过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景区介绍板，这些文字虽然字形变了，但和金乌血脉传承里的那种语言居然有一些相似之处，桑若一眼看过去，借着祝追平时的教导，结合上下文，连猜带蒙，勉强能辨认个七七八八。

　　“正是因为是凤凰修的，所以才有亡魂啊。”祝追说着，抬手按在木门中央。

　　霎时间，一道火焰纹路随着他的掌心闪电般的划过木门，桑若只感觉眼前景色好像快速扭曲了一瞬，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周围依旧是雾气缭绕的渡山，但眼前的塔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粗细不一的梧桐木粗糙的堆砌出一个乱七八糟的塔身，层层叠叠的如同一个造型诡异的鸟巢一般，一路堆上去，居然真的有直达云霄的架势。

　　“这才是真正的千重塔。”祝追低声说，“由凤凰衔木而建，一点一点垒起来的，可以直达梧桐木顶端的通天之塔。”

　　随后他轻轻推开门，头也不回的对跟在他身后的桑若说，“跟我进去看看，我倒想知道，何人敢在此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