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到呼风唤雨的大妖怪手上》库兰

4、梧桐木

　　那份把祝追千里迢迢叫回南明的委托中说的异变，所指之地正是这座千重塔。

　　桑若进来时还有些担心，这塔这么堆起来，怕不是个摆设，根本不能进人，结果祝追一推开门，桑若就被里面的画面惊呆了。

　　脚下的地板每一寸都是削平的梧桐木所铺成的，一根四人合抱还要粗的梧桐树干立在中央，高不见顶，一直延伸到头顶视野看不到的尽头，一道木阶梯像一条蛇一样，顺着这根梧桐木，蜿蜿蜒蜒向上攀爬。

　　祝追目光在那颗梧桐木上停了片刻，随后便一脚踏上阶梯，桑若赶紧跟上他。

　　走了没几步，桑若忽然注意到，这颗粗壮的梧桐木上刻着一幅幅浮雕，那浮雕一眼看过去平平无奇，仔细观察，却发现其中每一寸都细致入微，连最角落的人的表情都活灵活现，他们在奔走、在哭嚎、或者朝着天际一片耀眼的火光跪拜，桑若下意识的停下脚步。

　　“这是？”

　　“应该说的是四千年前，妖界大乱时发生的事。”祝追也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浮雕上，眼神百感交集，“那时候，金乌被囚于东方扶桑树顶，太阳终日不落，草木枯萎，民不聊生，随后——”

　　祝追慢慢向前走着，来到下一幅浮雕前，“百羽异鸟从太阳中钻出，不灭不熄的业火从天而降，大地死伤无数，生灵涂炭。”

　　桑若看着闪着五彩光芒的鸟在天际展翅，每一片羽毛落到地上，都变成一团灼灼燃烧的烈火，无数先民哀嚎痛哭，死伤遍地。随后下一张浮雕里，灾难的幸存者排起一条长长的队伍，每一个人的脸上神色各异，惶恐的、痛苦的、愤怒的、虔诚的，众生百态，此刻全都朝着西方跪拜。

　　而西方，是一颗茂盛的梧桐树。

　　“凤凰接到万民祈愿，却被因果所困，不能插手此事，只能修建这座通天塔，将活着的生灵保护起来，躲避这场灾难。”祝追接着说道。

　　凤凰将千百年来，梧桐树落下的树枝一点一点带到人间，塔一层一层堆起，越来越多的人汇集在塔下，凤凰灼灼羽翼将整个天际照亮。

　　“可是这……”桑若皱眉，欲言又止。

　　他想说，这有什么用呢？

　　就算真有这样一个通天巨塔，又有多少人能真正走到塔顶呢。

　　果然，下一张壁画里，所有人都一拥而上冲进塔中，原本就是违建高危还没修好的塔经不起这么多人同时进入，塔身开始倾斜，眼看着就要砸进泱泱人群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凤凰冲到塔下，用身体托起千重塔，无数人在塔下欢呼，而更多的人还在源源不断的走进塔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桑若不知为什么，呼吸忽然紧促起来。

　　“快点停下……”

　　桑若低声说，“凤凰……凤凰快撑不住了。”

　　凤凰快撑不住了。

　　哪怕以上古神兽，也撑不起泱泱万民，凤凰的身躯被巨大的高塔压弯，已是强弩之末，眼看着凤凰就要和这座巨塔一起掉落在人群中。

　　就在这个时候，桑若一转弯，下一幅壁画映入眼中。

　　一个身披红衣的巨人，居然站在塔下，伸手托住凤凰的身体，和凤凰一起，将千重塔重新扶稳，直到最后一个人走进塔中。

　　那红衣似火，和凤凰的羽翼一样耀眼，他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就这样双手托着凤凰，将万民引入唯一的生途。

　　“这个人是谁？”桑若惊讶的问道。

　　“文安。”祝追盯着那张浮雕许久，才咬牙切齿的说。

　　川平国最后一任君主，昭帝文安。

　　“可是他不是非常厌恶妖物的吗？”桑若奇怪的问。

　　桑若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就从血脉继承的记忆中找到了关于这位皇帝的故事。

　　记忆中这位川平国的末代皇帝，幼年时期跟着母亲流落四方，直到成年才被找回，刚刚回宫，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就遇到百妖大乱，皇室子弟率兵奔赴前线，死的死，伤的伤，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先帝驾崩、兵临城下之际，临危受命。

　　结果，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皇帝，居然一夜之间扭转乾坤，将万妖之首斩于城墙之下，随后重整旗鼓，率众击退百万妖军，救万民于水火，平定了长达数十年之久的人妖之战。

　　按理说，这样的皇帝，不管怎么样，都该是一个受万民敬仰，流芳百世的人物，然而在金乌的记忆里，这位君主天生暴虐成性，百姓在他的统治下怨声载道，平定天下没多久，就被起义军推翻，他本人也在城破的那一刻，被一把火烧死在金碧辉煌的寝宫之中。

　　历经百年的川平国，没死于妖界大乱，却最终也逃不过天下合久必分的宿命，就这样，被历史的滚滚洪流淹没了。

　　壁画中的那个文安，不仅和金乌的记忆相差甚远，也和史料传说中的形象截然不同。

　　传闻里文安厌恶非人之物至极，在人妖大战后，下令凡是妖物，无论善恶好坏，一律诛杀，连那些刚刚成年的小妖和神兽后裔也不放过。

　　据说正是因为此举招来上天不满，降下天罚，百姓怨声载道，揭竿而起，最终导致了川平灭国。

　　像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和凤凰一起救人，还用手托着凤凰的身体呢？何况凤凰之躯比太阳还灼热，怎么可能是凡人可以用手触摸的？

　　“壁画歌功颂德，流传后世，自然有虚构和夸大的成分。”祝追说，“不过这座千重塔，确实是凤凰和文安一起搭建的。”

　　“为什么？”

　　“为了拯救苍生。”

　　祝追回过头，带着笑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这句本该大义凛然的话，被祝追说得嘲讽意味十足。

　　他的手放在壁画上，似乎也想要伸手撑住凤凰被压弯的身躯，可指尖却不自觉的落到一身红衣的文安身上，像是轻轻拂过了他的脸一样，意外的温柔。

　　“这是梧桐木的主干，文安那时说，想要这通天的巨塔不倒，非得梧桐的主干支撑不可，所以……凤凰砍掉了梧桐树的树冠，用来搭建这座千重塔，从那以后，梧桐木不再生长，而凤凰永坠凡尘，再也无法涅槃重生。”

　　“可他拯救了苍生，谁来拯救他呢。”祝追忽然低声说。

　　桑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万民得到拯救，延续至今，文安虽最终身死国灭，但好歹流传千古，落了个功过相抵的评价，史书也没能抹去他的功绩。

　　但凤凰呢？砍掉自己的栖身之所，坠落凡尘的凤凰，谁曾在历史中听过他的名字？谁曾知道他曾用自己的翅膀，托起万丈滚滚红尘？

　　连最后，这世间仅剩的梧桐木都被镇魂铃压下，烂进泥土里了。

　　“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本超脱五行之外，不在因果之中，偏偏要来惹这些是是非非，最后被扯进万丈红尘永不脱身也是活该，你说对不对啊，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