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到呼风唤雨的大妖怪手上》库兰

14、状元郎

　　传说从川平国的国都定安出发，一路往南，途径鞍山、宋阳、宁阴几座大城镇后，再接着向南走，翻过几座连绵险峻的高山，再过一条名为“玄水”的大河，在河边的村落打听，也许会有熟悉当地传说的乡民，为你指一条通往仙灵乡的路。

　　那条路只能有人指才行，找是找不到的。

　　但一旦有人指路，不管指路那人是浑然不知随口乱说，还是真的知晓通往仙灵的路，只要朝着他们所指的方向走，不出半日，就能看到一片桃花林。

　　据说那桃花林终年不谢，桃花遍野，落英缤纷。

　　穿过这片桃花林，可以看到一条河，这条河很奇怪，不管天气晴阴，河上总是终日迷茫着茫茫大雾，站在河这一边，永远看不到对岸的景色。

　　若是想渡河，得在河边等，短则半天，长则数年，会有摆渡人支一叶竹筏过河，问你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你从何处来。

　　第二个问题，你要往哪去。

　　第三个问题，这天下如今是何年何月。

　　三个问题没有正确的答案，但若是答的摆渡人满意，他就会载你上船，带你前往仙灵乡。

　　这一去，便再也无法回头。

　　也没人想要回头。

　　传说中的仙灵乡是一个不老不死、没有悲苦的极乐之地，凡是来此处的人，没有一个想要离开。

　　但不忘川知道，仙灵乡自存在以来数千年，只有一个外来人，真正的踏入过这仙灵乡的土地。

　　那一日仙灵乡山门大开，无数乡民涌上街道，好奇的打量着他，好像想看看这千古以来第一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结果所有人都大失所望，这个人跟“外面的”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虽然赤着一双脚、一身单衣，茕茕独立，长得好看的不似凡人，但也不过一介肉体凡胎，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尤其是他一拱手，似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在下冒昧来此，只想寻一人”时，所有人都作鸟兽散了。

　　简直是笑话。

　　这几百年来凡是来仙灵乡的，不是过来求长生不老，就是孤苦伶仃或仓皇避世，以为到了仙灵就能忘却尘世纷纷扰扰的，其中不乏经天纬地之才，甚至川平国的开国皇帝都派人苦苦寻觅这世外桃源乡，那些人一个都没成功过河，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跑过来，就是为了找人？

　　摆渡的刘老头是不是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光了，这样的人居然也放了进来？

　　他话出口的一瞬间，原本人挤人的街道上，只剩下了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举手投足间都是俊朗之气，却偏偏像个孩子一样，举着半串没吃完的糖葫芦，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你真的来啦？”少年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的看着他，一双明亮的眼盛满笑意，比眼前如云的桃花更盛，他走过来牵住了他的手，“既然如此，我必遵守承诺，永远和你在一起。”

　　少年的承诺如今仍然历历在耳，谁知转瞬间，便如凋落的桃花般，碾作尘泥。

　　有道是山中无甲子，他不知自己在这桃花源里生活了多久，许是数月，许是百年，忽然有一日，少年一觉醒来，就要匆匆赶往仙灵乡后的桃花山。

　　那一日桃花山上云霞漫天，他寻离去的少年半日不得，直到正午之后，才看到他身披五彩云霞，在一片烂漫的桃花中回到家中，一张口就对他说，“我要走了。”

　　“我族世世代代守护这片土地，如今轮到我了。”少年一双眼盛着笑和哀愁，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我不知这一入凡尘，沾染世间种种之后，还能否重回仙灵乡——但你若是愿意等我，哪怕去饮这黄泉之下万丈忘川水，洗去这一身筋骨，再过百年后重生，我也必将回来找你。”

　　他又是悲伤又是恳切的说道，“你等我好不好？”

　　他早知他所寻之人不是凡人，也知道这仙灵乡的人，除了他以外，连最小的儿童，都已活了上千年，对他们来说，所谓的百年之后，不说是弹指一挥间，也不过是这万丈洪流里短短的一瞬罢了。

　　所以少年说出口时，虽然为这突如其来的离别悲伤哀愁，但也不见更多的波澜，似乎只是让对方等自己数月或者一年这么久一样，那满心满眼的悲伤，更多的，甚至不是为这漫长的离别，而是怕他不愿承诺的这句“等你”。

　　他连忘川水都愿意喝了，只要你一句承诺，你又凭什么不给他呢？不过是百年而已。这仙灵乡里的百年，不就是转瞬就过去了吗？

　　他默默地想，想张口安慰面前的少年，却偏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他才终是熬不过少年失落的眼神，轻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走？又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最迟三天，三天之后，我必须离开这里。”少年低声答道，“我也不知此去多久，但等到天边的云霞消失，我就会回来了。”

　　他又一次沉默了。

　　此时明明还未至傍晚，可天边五彩云霞漫天，久久不落，似是晚霞染红了云天。

　　他盯着那云霞，开口问道，“那今天呢？”

　　少年不解其意，有些疑惑的抬头，撞进他温柔又悲伤的眼眸里。

　　“现在已经是下午，都过去了一半了。”他一字一句，近乎恳求地说道，“今天就不算一天了，好不好？”

　　三日之后，少年如约离开，他看着对方展开金红色的翅膀，飞向桃花山后的云霞里，消失不见了。

　　而送少年离开仙灵之后，他便每日每夜，望着天边久久不散的云霞等离人归来，这才知道这仙灵乡的一天，居然那么漫长。

　　好像从日出到日落，便经历了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一整年一样。

　　他就这样等啊等，等了不知道多久，终于，那漫漫的云霞落了下来，落到了永不凋零的桃花山上。

　　可是少年仍然没有回来。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

　　一瓢冷水当头朝着他泼下，不忘川终于从这场梦中再次醒过来。

　　他一睁眼，就看到祝追站在自己面前，随手把不知道从哪找到的水瓢扔到一边，看到他睁眼，松了口气，双手环抱，懒洋洋的问道，“醒啦？”

　　“这里是什么地方？”不忘川还沉寂在仙灵乡的千年的孤寂里，看到眼前鬼影重重，下意识的问道。

　　“鬼市啊。”祝追说，“你自己非得跟着我下来，一下来就晕倒了，还记得吗？”

　　不忘川这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有些迷迷糊糊的爬起来，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我不是晕倒了，只是睡着了。这鬼市有一道结界，若是不打招呼就闯入此地，就会永远沉迷于梦乡，千年不醒。”

　　“哦。”

　　“所以你是比我先醒，还是……”

　　“应该是这鬼市的结界对我无效吧。”祝追漫不经心的说。

　　不忘川也不觉得意外，祝追好歹也是一只活了快上万年的老妖怪，这鬼市满打满算，可能还没他活的的零头久，这点小伎俩估计对他来说也就挥挥手的事，但忽然又听到祝追补充了一句，“毕竟我自重生之后，七情六欲皆断，五感长封，早就不会做梦了。”

　　不忘川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祝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要对他说这些，好像有什么事，非得跟他解释一样不可，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他烦躁的皱眉，不由得岔开了话题，“这鬼市看上去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

　　“我刚刚四处转了一圈，发现这里和别的鬼市不太一样。”祝追说，“我也见过一些鬼市，但那都是出现在人间的，里面活着的都是些还没来得及投胎的孤魂野鬼，天一亮鬼市没了，他们也就散了，但是这个鬼市里的人，好像不知道自己死了一样，都像平常人一样活着。”

　　“那不是挺好的。”不忘川叹了口气，这才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说道，“所谓厉鬼，不都是为人突遭横祸惨死的冤魂吗？要是每个人都能不知自己是生是死，这世界上也就没那么多厉鬼作乱了。”

　　“话不能这么说。”祝追皱眉道，“虽然世人皆求长生不老，可真若有一天，连自己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不忘川耸耸肩，也没再跟他争辩，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好在祝追也不愿就待，很快就问好像比自己更了解这鬼市的不忘川，“我们怎么才能离开这呢？”

　　不忘川此刻也懒得计较他的反复无常了——说要来的是你，要走的还是你，合着您老人家跑这一趟，就是为了折腾我来的——毕竟也是他自己跟进来的，便叹了口气道，“随便找个人问路，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走，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出去了。”

　　祝追偏了偏脑袋，觉得这出城的方法有点耳熟，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在哪听过类似的话，只好点点头，示意不忘川赶紧把他从这个鬼地方弄出去。

　　不忘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老老实实的跑到街上去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