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14]静夜的骑士》关寺小町

8、老兵

　　墨丘利满脸烧红――不是通红，而是炭火般烧红。脸颊上的热量还在上升，他觉得自己脚下的雪都在融化——如果不扭头走开，那人肯定会发现自己的窘迫。

　　“我是福尔唐家的骑士！”

　　他无数次在梦里演练这句话，就只有这一句话。他不是福尔唐家的骑士，他距离世俗意义的骑士老爷还有一百个放克或者二十个奥利维耶的距离。但在他的脑海里，骑士这个称呼成为另一种道德的、梦想的或者其他不足为外人道的感情的标杆，而设立这个标杆的人就是奥尔什方。除了强健的体魄，还应谦卑、忠诚、虔信，高尚不惧强权，诚实公正以悯弱。他对着神像祈祷一顿饱食和温暖的居所却缺乏必要的信敬，但他想成为奥尔什方·灰石的骑士；奥尔什方是福尔唐的骑士，所以他也是福尔唐家的骑士。

　　小时候他最喜欢冬天，海都的冬天没有很冷，还有星芒节可以过，就算是他这样没有母亲的孩子也能收到陌生人的礼物。他带着感激追问那位冒险者的名字，对方笑着说：我叫星芒圣人。

　　……换作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总觉得好羞耻啊！如果不是这次送信只有墨丘利一人，他就是死也不会说这种话，如果不幸让放克那种大喇叭听到，他一定会羞愤得从巨龙首后面的山丘上跳下去。

　　他亢奋地走了半天，热血逐渐平息，细细回想刚才羞耻但激情的一幕……墨丘利忽然停下脚步，像龙啸一样的风刮过耳畔，不安在他心中缓缓蔓延，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巨龙首营地和阿德内尔占星台相隔并不远，福尔唐在平民中名声尚且不坏。那人在雪地中挣扎很久，却不去向营地、要塞群或占星台求助，也不想上报潜在的威胁，显然是不合常理的。他方才短暂地被自己的脑补所说服，却并不足以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成立。在野外受伤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强盗，可能是野兽，可能是异端者，但也有一种可能……刚才那个男人就是异端者。

　　墨丘利没有见过异端者，听人说他们违逆正教、十恶不赦，为了力量和财富甚至可以饮下龙血成为怪物，属于人类中的败类。伊修加德与龙族的血战持续上千年，多少无辜百姓死于恶龙之爪，反之亦然，这份仇恨已至其中一方断种绝代才能罢休，居然还有同胞奉龙为正道，真是死不足惜。

　　士兵们恨透了这些人，常常将他们描绘成满脸横肉的恶汉、鬼鬼祟祟的巫师、妖艳异常、或是精神不正常的女人。他虽然对哈罗妮没有正统伊修加德人一般的虔信，但墨丘利潜意识里总觉得异端者是青面獠牙的怪物。

　　如果他碰到的那个人真是异端者……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因为异端者也是人类，是活得更加艰难的人类，是不受欢迎的人类，没有钱不敢去借，受了伤无处可去，只能在绝望中等死，或者在行人多的路上苟延残喘，期望有人能不追问不究底，只看同为人类而能救救自己。

　　他并没有对于放过了可能的罪犯而惴惴不安；相反，他心中涌上一股悲伤。福尔唐家的骑士不应该怜悯可恶的异端者，作为“墨丘利·德·缪勒”更没有立场去同情杀父凶手。但对于他来说，“异端”的概念并不是他出生就伴随的概念。况且……他们都是人啊，命运休戚相关，同样脆弱，同样不堪一击。奥尔什方想必会原谅他的悲悯，墨丘利决定在回想起这件事时、暂时不作福尔唐家的骑士。

　　墨丘利不是第一次来阿德内尔占星台。但一直以来作为护卫队不起眼的成员某，他只知道这里的路，却不认识这里的人。探头探脑地绕了一圈，正想找个人询问雅伯里克的住处，忽然听到要塞群常年燃烧的篝火旁传来女声中气十足的训斥。

　　“雅伯里克！我说过很多次了，请你不要一直站在篝火边，太浪费柴火了。即便福勒莫尔台长不在，也不应该浪费占星台的任何资源！”

　　一个有力的男声道：“莫妮卡，这片篝火明明是常年燃烧的。怎么能因为我在这里，就说它是为了我而燃烧呢？”

　　莫妮卡的声音气结，半晌才又说：“还不是为了照顾你这个伤员，所以要人一直往火里添柴，不然的话谁会管它烧得旺不旺！”

　　“那么我要感谢你了，莫妮卡，多谢你照顾我这个伤患。”

　　“……你、你这个人胡说八道什么，我还没有嫁人，请你不要乱说！”

　　旁观的墨丘利：“……”

　　他眼观鼻鼻观心，无言地站在一旁，想等这位盛气凌人看起来能一巴掌把他扇进火里的莫妮卡离开，谁知道对方眼神一转，正好和他对上视线。她面容年轻，还是个少女，鼻子翘翘的，棕发在脖子边结成粗粗的发卷，因为发怒显得威容十足。

　　雅伯里克大概还想说点什么，没想到他的对手已经转移了目标。莫妮卡警惕地接近墨丘利，举起了手中的巨大扫帚——墨丘利腹诽，这也太大了，足够给霜巨人挠背。

　　“卫兵？我从来没见过你……你是伊修加德人吗？”

　　墨丘利正要回答，想起临出发时奥尔什方的嘱咐，撒谎道：“是的。”

　　莫妮卡脸上的怀疑更甚：“你该不会是伪装成伊修加德人的外乡人吧？”

　　“不是的，我只是最近才到巨龙首营地就任。”墨丘利背后一紧，但至少这句是实话。

　　“是这样吗……嗯，我知道了。”莫妮卡这才略微收起一些怀疑，“阿德内尔占星台不怎么欢迎外乡人，希望你不要撒谎，也不要带外面的人来这里。”

　　“哈哈……”虽然其实差得很远，但这女孩这会微妙地让墨丘利想起奥利维耶，他干笑道，“怎么会呢。”

　　“所以你有何贵干？福勒莫尔台长不在，如果你有事，我可以代为传达……应该可以吧，如果不是不怎么重要的事。”她嘟囔。墨丘利猜想她和雅伯里克关系不好，不想让她知道，但更不想得罪她，焦头烂额之际，占星台前有人大喊莫妮卡的名字。

　　“莫妮卡！你在那边发什么呆，大门口还没扫，别偷懒！”

　　莫妮卡大叫一声：“来了！”提着扫帚撒腿就跑，把墨丘利晾在原地。墨丘利心中无语，原来只是一个扫地的小女佣，大家的地位谁也不比谁高……他抓住机会小跑到雅伯里克面前，双手递上奥尔什方的信。对方满面皱纹，自称是伤员，站立的姿态却是一位经年的武者和军人，似乎并不意外他的造访，也没问为什么来迟了之类的，他展开牛皮纸读了一会儿，将信收回怀中，对墨丘利点头。

　　“请你转告奥尔什方阁下，很感谢他的帮助，我会继续在这里等着消息。”

　　墨丘利努力回忆队长是怎么和他人交涉的来让自己的言行看起来可靠：“是，我明白了！”

　　“以前送信的那孩子要休假了吗？”

　　他说的应该是莱姆利亚特。他要回家了，所以奥尔什方找了同一队伍的墨丘利替补。看莱姆利亚特那开心的样子，想必攒了不久的假期，短时间回不来了。

　　“是的，他要休假一段时间。”

　　雅伯里克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正要告辞离去的时候，他一个错身和一个匆匆进门仆从模样的高个少年车马锣鼓地撞在了一起，他的鼻子磕在了对方帽子上的装饰上，而少年则被他撞得蹬蹬蹬后退三步差点因为雪天地滑摔倒，不禁破口大骂：

　　“哪里来没长眼睛的下等人！”

　　墨丘利捂着脸，透过因为生理疼痛夺眶而出的泪水看到一辆带着他不认识的贵族家徽的马车不知何时驶入占星台的大门。等他安抚好自己酸痛的鼻头抹掉马上要冻住的眼泪，骂人的坏脾气少年已经带着马车靠到卸行李的内门，一个个头更矮、穿着也更加华丽的男孩背着手看坏脾气少年带着人搬上搬下，银灰色的头发用绸带在背后束成一把。他转过头来，墨丘利下意识给这个明显不是平头老百姓的男孩行了个军礼，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歪着头看了他一会，竟然也不顾身份地向他回了半礼。

　　男孩甚至抬脚想要往墨丘利的方向走，可是少年仆从站在占星台的高塔门口，推着门催促。

　　“少爷，请快一点！”

　　被称为少爷的男孩无奈只好又退回去：“居伊，你仔细看看，这里只有我们的马车，别人都还没来呢。”

　　“请不要这么确定，说不定他们只是到别处去了，总之请您快一点！”

　　小少爷叹了口气，跟上了高个子的仆从。墨丘利目送他们走进阿德内尔占星台的大门，旁边的雅伯里克忽然问。“你也对占星术有兴趣吗？”

　　“不是的，我大概……没有魔法天赋。”墨丘利不好意思地说，“而且占星术只能由有名的贵族学习吧，比如说刚才那位小少爷。”

　　“他不算是有名的贵族，是来参加占星术授理会的普通贵族，真正出身名门的少爷小姐们现在还没有出发呢。”雅伯里克含笑道，“灵灾过后这里条件变差，占星术授理会从三年一届改为一年一届，愿意来吃苦的人更少了。”

　　“时间变短是因为灵灾的关系吧？”

　　“有一部分灵灾的原因，伊修加德现在已经不太能承担无谓的消耗，我们需要早一步确定龙族的位置，以避免多余的损失。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福勒莫尔从中推波助澜，他能通过授理会拿到不少钱，还会有不少父母为了孩子不受委屈，私下给他塞钱。这次回皇都，他肯定能拿到不少小费。”

　　墨丘利没有注意到看起来无官无职的雅伯里克在外人面前也直呼台长的名讳。心想那福勒莫尔看起来就不像好人，这年头愿意把刻薄和势利写在脸上，像是《秘银之眼》上刊载的连载小说里的标准反派坏蛋越来越罕见了，不禁了然点头。雅伯里克看到他这个反应挑了挑眉，突然问道：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墨丘利。”

　　“哈哈哈，墨丘利，我们以后可能会经常打交道了。上个送信的孩子负责的是营地和占星台的通讯，给我送信只是顺道，等福勒莫尔回来后，你的工作就会更多。今后你有机会接触到福勒莫尔，千万别说你是外地人。”

　　“是，我知道了。”墨丘利睁大眼睛，“不，您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你是外地人？”雅伯里克笑道，“伊修加德可没有不认识我的年轻人，你刚才在这里转了两圈，还探头探脑地观察行人的模样，显然是没见过我。”

　　墨丘利讪讪地笑了，不知道这位雅伯里克是何许人也，能有这种自信，还能对周遭观察入微。他对伊修加德的了解不多，只远远看过高耸入云的城墙，仿佛永远无法到达的庄严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