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14]静夜的骑士》关寺小町

3、谎言

　　第二天早早起来，前次换班的巡逻小队还没有回来，墨丘利和战友们另有别的任务：登记往来佣兵和不入圣座只在周边村落往来的商队。这活计能做的人不多，全因为下级士兵里识字的人寥寥无几，连做了队长的奥利维耶都得去帮忙。墨丘利对此解释是海港往来鱼龙混杂，学习的机会倒不少，还要在舅舅的店铺里帮忙做账，倒是没什么人怀疑。

　　他已经很熟悉这套流程，巨龙首营地是伊修加德少有的佣兵和冒险者的聚集地，想在这附近或是依附福尔唐家的领地上接活就要做身份的登记，拿到属于自己的许可证。话虽如此，其实并没有人去考证登记人的真实信息，此举的目的只是为了给佣兵的家属一个寻找尸源的依据，如果有什么不测，让他们的尸首尽早归家。墨丘利比一般精灵士兵矮小得多，生得好看神情又和气，常常被畏惧官方的小生意人或者不爱和臭着脸的士兵打交道的佣兵围得水泄不通，十分忙碌。

　　今天天气不太好，时间也尚早，等待登记的人只有三四个，分别站在不同的地方，看起来没有交流的打算。墨丘利抱着厚厚的记录册走到石墙下，那几名佣兵就不声不响地围了上来，挨个说自己的名字。墨丘利工作认真，很快就做到了最后一个佣兵，这人等所有人登记完才上前，似乎不愿意和别人站在一起排队。

　　“姓名？”

　　“弗雷·密斯托。”

　　墨丘利费了一会功夫才在记录中找到了这位青年的名字，密斯托是伊修加德平民常见姓氏，也常被没有姓氏的孤儿拿来做名字。他在许可证右上角盖了一个戳，表示身份核查无误，然后低头做相关的记录：“你是伊修加德本地人啊。”弗雷穿得密不透风，还穿戴着只能看见眼睛颜色的头部防具，能从身高和体态看出他是人族。伊修加德的人族，想必是为了活下来才成为佣兵的吧。墨丘利莫名对这人产生了同病相怜的好感，尽管他的身份是假的。

　　密斯托看了他一眼，金色的眼瞳十分漠然而警惕: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事。”墨丘利热脸贴了冷屁股，讪讪笑道，“你可以在巨龙首营地自由行动，但回伊修加德时依然要接受盘问，请注意不要携带违禁品。”

　　“我知道了。”弗雷·密斯托似乎很清楚这些流程，而且十分不想和卫兵打交道，拿到许可证后就匆匆离开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记录册，又看了看商队盘查那里长长的队伍，决定去盘查货物的小队帮忙。负责商队的士兵感激地道谢，分了几个等待已久的队伍到墨丘利这边。

　　商队之间泾渭分明，不像佣兵们一样能聚在一起排队。这些商人互相之间都是竞争关系，谁都想尽早去往有人的集落做生意，所以对士兵们非常客气，生怕对方扣押自己宝贵的货物。

　　墨丘利嗅嗅空气，闻到了很淡的火药味。伊修加德从未给卫兵配备火枪，枪还没有广泛使用，因此还没有被列入违禁品的名单，但火药毋庸置疑是违禁品――如果墨丘利是大审门的排查员，这个商人免不了遭受牢狱之灾。

　　墨丘利指指火枪：“火药不能携带，请交给我。”他不愿过多为难对方，索性只要能把违禁品上交，他便不会在记录上留下一笔。

　　商人脸色大变，哀求道：“行行好吧，官老爷！只有这么一□□，是我用来防身的。主城外太危险，内人和小女都在车队里，我害怕出什么意外……”

　　他言词恳切，不像在撒谎。只是墨丘利从小见多了唯利是图演技如翻书一样容易的商人，并没有被打动，他认真地重复一遍：“这是违禁品，一点都不行。”

　　陆行鸟车里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扎着两个羊角辫的人族小女孩好奇地盯着墨丘利，身上被疼爱孩子的父母包裹得严严实实。墨丘利冲她温和地笑笑，女孩也甜甜地笑了，然后立刻钻回了车里，大概是被母亲拽回去了。

　　见他不像以往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墨丘利面前的商人擦擦额头上的汗，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块亮闪闪的石头，不由分说塞进了墨丘利的手里。“这颗宝石是在下的小心意，不值多少钱，您若不嫌弃就请收下，镶嵌在佩剑上，或者赠送给恋人――您的恋人一定很适合这样的宝石！”

　　墨丘利看了一眼那颗宝石，觉得有点好笑。一般来说，“不值多少钱”这种话是行贿的惯用语，实际送出的东西非但没有不值钱，少说也值一个白金币。但商人递上的水晶真的不值钱，就连墨丘利这种外行也能看出来，这不过是颗打磨精细的锆石，工艺应该相当不错。石头的颜色很通亮，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蓝色光芒，让他想到大海中起伏的水浪。

　　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商人似乎也觉得这份礼物有点太寒酸，赶忙又掏出沉甸甸的钱袋，纠结着送到墨丘利面前。低声恳求：“拜托您了，官老爷，钱财乃身外之物，我只是怕碰到鸟人族和异端者。我贱命一条，内人和小女却不会有好下场。您就大发慈悲，行行好，装作没看见吧！”

　　“我不要你的钱，规定就是规定……”墨丘利摇摇头，本想把宝石也塞回去，目光再次投注到那明亮的蓝色上却愣了一下，总也移不开视线。

　　商人很机灵，看到墨丘利迟疑了一瞬间，立刻说：“这石头就送您了，很便宜，不值几个钱。”

　　墨丘利想拒绝，这一瞬间却说不出口。犹豫半晌，“好了。”他闷闷地说，生怕自己改了主意，并把对方的钱袋给推了回去，“你们可以过去了，既然只是防身，就藏得好一点，小心不要让别人发现。”

　　商人大喜，用力鞠躬：“是！感谢您！”

　　口袋里多了块烫手山芋，墨丘利没法再集中注意力盘查。让剩余的三四个商队过去后，他借口身体不舒服，推掉了接下来的工作，躲在营地无人的角落里，重新观察宝石。作为还在睡大通铺的下级士兵，他几乎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起这件小小的贿赂。幸好奥利维耶虽然在正事上总是铁血严格的样子，却从不做欺压搜刮自己手下小兵这样的事情，也从不要求他们以权谋私孝敬自己。只要好好地贴身放在口袋里，便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他脱了手套，珍惜地摩挲那颗水蓝色的宝石，过了很久才把它塞回衣服口袋里。

　　回宿舍的路上十分安静，只有脚踩在雪花上的碴碴声，忽然有人在他身后说：

　　“墨丘利，你在这里啊！”

　　仿佛心事被看破，墨丘利差点脚底一滑给身后人行了个倒过来的大礼。他心虚地回头，看到奥尔什方平易近人的笑脸，惊愕道：“家主……！”

　　“哈哈哈，不必这么拘谨，叫我名字就好。” 巨龙首指挥官爽朗地摇摇头，看着不像是来找他怠工的麻烦的样子。

　　上司命令下属直呼名字，实在是不符合礼仪，但由这个人说出来就显得热忱而善良――这是奥尔什方，他说的任何话都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地心悦诚服。

　　这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对他伸出援手的人。

　　“奥尔什方大人……”墨丘利说完，小心地查看对方的脸色，奥尔什方似乎很开心，他就接着问，“您找我有事吗？”他猛然想起了奥尔什方可能来找他的另一个原因，心脏重重地撞击了一下胸膛后咚地沉了下去。墨丘利脸色骤然苍白，无法克制地想到对方发现了自己不敢承认是走私犯，为了活命撒了一个弥天大谎，骗取了他的信任，还为此在他的营地里换取了安稳的生活和他忠诚的下属们的照顾；让他，自己的救命恩人，这样一个诚挚善良的人，因为自己的无耻谎言付出无谓的心力；他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唾弃自己。

　　“你之前说只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确定父亲的姓氏，我就托在伊修加德的朋友去查了。结果真的找到一个和你同名的人，还是一个有点地位的小贵族。”奥尔什方雀跃地说，完全没有留意到墨丘利剧烈的心理活动，“你有印象吗，缪勒？”

　　墨丘利的心脏骤然落回了原地，又从中生出了一缕疑惑和惶恐。他的名字很少见，他根本不相信伊修加德有人和他同名，就算真的有名字相似的人，怎么会正好是一个已经失踪的小贵族之子。墨丘利第一反应不是对巧合产生喜悦，而是恐惧。他并不勇敢，也没有十分的精明，但绝对不傻。

　　……难道伊修加德已经知道他是冒名顶替的假货，要布置陷阱引诱他招供吗？

　　可是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只是一个竭力想要活下去的可怜人，如果不给自己编造一个假身份，他就只能无处可去、孤独地死在雪原上；或者迎接连被审判的资格都没有，直接以异端者或走私犯的名义被处决的结局……他不想死！

　　“缪勒……”一个谎言需要上百个谎言弥补，他动了动嘴唇，不敢看奥尔什方的眼睛，“母亲似乎说过……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是吗，那个人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缪勒家失散的小儿子。”

　　“那个人？”

　　“来，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奥尔什方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他的表情有点高兴，又有点凝重，墨丘利心中忐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