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14]静夜的骑士》关寺小町

4、厄讯

　　奥尔什方带墨丘利进了会客的房间，特别嘱咐门卫不要随便放人进来。墨丘利束手束脚地站在一边，听到奥尔什方让他坐，才惴惴不安地坐在椅子边上。他小心地接过奥尔什方递来的热茶，低声道谢。

　　“抱歉，我暂时还不能给你什么有用的消息。”

　　奥尔什方开篇就是这句话，简直好像墨丘利的身世之谜有多么错综复杂。虽然他这么一说倒是去了三分瓮中捉鳖的可能，但墨丘利不知怎么作答，只能用喝茶掩盖内心的动摇，冒着热气的水面荡漾，他的手微微颤抖，生怕奥尔什方看出自己的焦虑和不安。

　　等到墨丘利喝完，奥尔什方才继续道：

　　“这两个月来，我询问了几位人脉比较广的朋友，拜托他们多多留意你的消息。昨天有人给我来信，内容大致是缪勒家的传闻，事关你的身世，我不好隐瞒，但是就算不是，也有关伊修加德贵族的声誉，希望你能保密。”

　　墨丘利点点头。

　　奥尔什方双手叠成塔状，他先闭目沉思了一会，方才开口。

　　“关于缪勒家的传闻，我小时候听过一些，大部分都是夸大其实的小道消息。你知道伊修加德的贵族都是精灵族，但缪勒家是例外，或许有几代和精灵联姻，但他们是人族；并非开国骑士，却能掌管伊修加德的咽喉要塞，因此同时遭受了平民和贵族的嫉妒……若历史便是真相，缪勒家的发家确实不光彩。” 墨丘利听得出，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奥尔什方在竭力让自己说的话听起来客观些，为此他越发感到愧疚，只为了这份完全不求回报的善意。

　　“也许你小时候没有在这里长大而不太清楚，缪勒家发迹已经是快三百年前的事了。托尔丹三世继位期间破格提拔了多位新兴贵族，缪勒伯爵就是其中之一。他们不同于因战功受封的其他家族，仅仅是因为远超常人的口才与外貌，就得到了托尔丹三世的赏识，从而得到了封地和爵位。”

　　那么，在以屠龙的功勋为终极追求的伊修加德，缪勒家的发家之路饱受诟病绝不令人意外。

　　“我小时候听说的缪勒家的传闻也与此事有关，传说缪勒伯爵掌管着教皇厅的秘辛，甚至有初代伯爵是用身体谋取爵位的说法……你不用在意。”

　　面对几百年前的八卦，墨丘利不自觉听住了。联系到缪勒一族是人族，想起这个世界一些神奇的种族特质，他有那么一下子差点没能把住自己，问出了一些诸如那缪勒伯爵的后代会不会就是教皇血脉之类听起来就挺失礼的问题。
　　奥尔什方眨眨眼睛，罕见地有点尴尬，显然知道墨丘利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两人无言对坐了一会，还是奥尔什方轻咳了一下，轻声说：“虽然没有什么人愿意和他们交好，但缪勒家几代下来没有一个不是聪明人。没有战功说的是几代以前的事情了，至少从我认识的缪勒来说，他们的的确确是靠自己守住了领地。”他的神色终于凝重了起来，笑颜从他英俊的脸庞上完全消失。说这话并不是无的放矢，墨丘利感受到了骤然沉重的气氛，瞬间压下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他想起了自己惨不忍睹的剑术和体能，又觉得奥尔什方不会和他开这种玩笑。

　　“节哀。”奥尔什方说。

　　墨丘利知道自己那一瞬间的表情一定像傻子一样，或者他怔住了，什么反应都没能做出来，只能愣愣地看着指挥官继续往下说：“这阵子你也许没有走过那么远，但是缪勒的领地位于隼巢西北，是连接库尔扎斯和阿拉巴提亚云海的要害。” 他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略过战役具体的内容，“总之，两年前由于灵灾的气候突变和异端者的双重夹击，老伯爵和第二个儿子一起战死，继承爵位的长子失踪了。但幸存的亲兵证实他失踪前已经受了重伤，物资不足，在那种气候下，又有异端者的包围，很难有奇迹发生。时至今日，阿尔贝·德·缪勒毫无踪迹。”

　　奥尔什方停了停，补充了一句：“他是个非常勇猛又品格高尚的骑士。”

　　他不再说话，墨丘利明白他在等待自己的反应，或者说让他收拾心情。如果他真是老缪勒伯爵的沧海遗珠，那从正直的情感角度来看，在发现线索的一瞬就失去最后的父母亲缘无疑是一件惨事。也许连奥尔什方本人都苦恼过要这怎么告知他这件事。但墨丘利不知拿什么表情回应这两位陌生人的死讯，只得低下头，装作悲伤的样子。

　　他依然无法彻底相信这种巧合，无论是情感还是理智。他不太了解贵族绝户究竟意味着什么，同时又隐隐担忧起来，若他们真认定自己是这命运悲惨的一家的后裔，难道要把他遣送回利姆萨罗敏萨？虽然伊修加德冷得能把灵魂冻结，还时时有被阴沟里的妖异一般的异端裁判所带走、或是在战斗中丢掉小命的风险，但他并不想回到从不被任何人尊重、也从来没有善意对待的阳光之下。也许这话说来脸大，他在心底已经把奥利维耶视为朋友，并对像光芒一样的、命令他活下去的指挥官产生了倾慕。

　　墨丘利对大海殊无一丝眷念。

　　也许把他的沉默理解成了过度震惊和悲伤，热心肠的蓝发精灵试图转移一下话题。他问：“缪勒伯爵十分——据说他有好几个私生子……如果你的母亲真的是伯爵的情人，那她在十多年前离开伊修加德时一定留下了什么线索，好帮助你继承爵位，你知道，在伊修加德，家世是十分重要的，就算你是私生子，在父亲身边也比在母亲身边要好。”似是对此有些感同身受，奥尔什方说着这话，露出了一个苦笑。

　　“我想，母亲带我离开伊修加德时，大概没有想过让我回来，所以才什么都没留下。”墨丘利硬着头皮胡编道，“只是她早早就死了，没有来得及告诉我更多消息。”

　　“你的母亲是因为事故去世的吗？”奥尔什方问。

　　茶杯摔在地上，发出让人心惊的破碎声。他下意识地前倾身体、瞳孔收缩，双手战栗，令人窒息的海浪和作呕的腥气铺天盖地，和母亲相关的话题比真正的噩梦还要让人痛楚，像冰冷的子宫或是浸了水的脏污的塑料袋一样兜在他的头上、裹住他的灵魂。

　　“墨丘利，你要记得把妈妈拉上来。”

　　“我会的，妈妈。”

　　来不及为了明显不合适的话题道歉，奥尔什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扶住他往前倾倒的身体，厉声预备喊来营地的军官，却被他怀里似乎已经失去了清醒意志的男孩伸出手捂住了嘴。他的手比雪还要冷，但他的眼睛还没有失去光亮。墨丘利在一头撞进奥尔什方胸前的铠甲时就强迫自己回神，蠕动着嘴唇请求对方不要声张，他无根无基，莫名其妙地晕倒在没有别人的家主的房间里，流言蜚语无法杀死他，却会让他百口莫辩，毁掉他无比珍惜的平静生活。而且他心知眼前的人不会如此，却还是不想被他看轻。

　　“我没有事……我没有事，抱歉，对不起、……家主，不，奥尔什方大人……”他喃喃地自语，勉力想要抹掉身上那让人刺骨生寒的海水，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奥尔什方怔住，想起了他偶然去围观新兵训练时看到的一些东西。相比那些从小在伊修加德、出生就预备着服兵役的人，墨丘利身体素质非常差，加上他并没有在雪地里行军的经验，每次体能测试都是倒数几名。但因为每次测试的最后他宁可嘴唇都已经发白发紫，瞪着眼睛在雪地里向前爬也绝不停下来。反而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收获了很多自己都不知道的尊重和友谊。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他低声回答，将依然在发抖的墨丘利扶起来，悄悄撑住了对方歪斜的重心。奥尔什方看着对方头顶漆黑的发旋，瘦小的人族只到他胸口那么高，却显然有着坚韧的精神。“我应该想得到我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我很抱歉。”他并不试图给自己找借口，也没有追问墨丘利为什么如此反应剧烈，让渐渐回过神的小兵心下感激。两人默默捡起了地上的茶杯碎片，期间又有互相道歉无数次。让墨丘利回到自己岗位上前，奥尔什方对他说：“我今天说的毕竟只是可能性很大的一种猜测，我的那位……熟人也尚未确定，需要进一步的查证。请你暂且当做还没有这样一回事。”

　　墨丘利点点头，没有细究他话语里的一些停顿。深深地向对方鞠了一躬，他抬头望了望天色，握紧了口袋里能带他一些力量的宝石，抬脚向雪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