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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rustlake7 ...

  •   艾伯特的右脸埋在苍白的床单里,清晨的冷意让他从纷乱的梦境苏醒,他睁开眼睑,梦中的狂乱还残留在他的棕色眼珠中,让深邃的瞳孔格外幽暗。他支身坐起,随意遮盖的被褥像浸透了冷水似的不给他半点温热,艾伯特掀开被子,昨晚入睡时没有脱掉的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感受糟透了。

      他木樗樗的视线移到地板,花瓶的碎片留在那里没有收拾,被割伤的花瓣出现褐色的伤痕,一时竟显得丑陋。

      艾伯特的嘴角神经质地扯动一下,似乎想要默声说些什么,不过终是紧紧闭住嘴巴。他动作迟缓地把自己洗漱干净,在出卧室门前把碎片与枯花一股脑扔到窗外掉落在绿篱里。

      等他离开房子的一刻,他与倚靠栅栏的弗兰克的目光瞬间碰撞在一起,他们遥遥相望,如两个决斗的人在相背而行前,审视着决定自己生命存留与否的那个对手。

      一个向前继续走,一个留在原地,等两人交错时,弗兰克打破了沉默。

      “舅舅,我早上去找外婆,她说,你今天带我一起去磨坊。”他话说得既快又断句清楚,故意说得像玛丽勒令似的,当然,这个事的前提原本是“他去找外婆”。

      艾伯特如何听不出来,他冷冷呵一声,讥讽到:“你要把家里每尊神像都请出来立在我面前?明天你该去问塞缪尔了吧,你看他要不要帮你!”

      说完话,继续大步向前,但既然不管事的母亲都被这小子抬出来,艾伯特绝不愿意因为这事去见母亲。他心里万般诮讽,行动上只是把外甥甩到身后。

      弗兰克没有在乎艾伯特说了什么,他定定看着舅舅孤绝的背影,一百次一千次也不后悔似的跟上他的脚步。

      清晨不仅寒冷,路上也湿漉漉的,潮湿的水气让或高或低的杂草显得鲜绿,这也只是天气转冷之际的回光返照,只要一日无情的寒风,万物都会褪去它生的颜色,投向死的枯槁。

      有一种季生的小花,木讷地在弥散的水气中开放,它初春开,盛夏开,秋天也开,若冬日给它一点乍暖,它也非要开,然后隔日冻死。单调漫长的寒冷,只有它怀着对温暖的希冀,忽然出现在灰褐与雪白的坟墓一样的凛冬,让人心奇纳罕。

      “我是去求妈妈和外婆的允许了,那也只是想和舅舅你一起出去。”弗兰克低头看小径上的尘土,手背在身后,十指绞在一起。

      弗兰克就这样像影子粘在舅舅身后,亦步亦趋,不肯离开。艾伯特想起昨晚在愤怒中被他打破的花瓶,心中激起一阵汹涌的浪潮。他想,这到底关弗兰克什么事。他要代替这家中的大人来展现善意吗?他是来替他的母亲艾玛做情吗?他不想看到自己母亲愧疚难过、心绪不安,于是就过来当一个好孩子?

      他可在自己这里受了不少罪!所见那些可憎的大人们,把小孩推出来受过,天大的笑话!

      他话里含着肝火:“你可别替你妈妈做好人了!你蠢的可以,又找你妈又找你外婆的,也得看这家里谁领你的情!我可不会给他们半点好颜色,也不会管你!”

      弗兰克听了这话,抬起头来,他迈开腿跑到舅舅身侧,仰视艾伯特紧绷的下颌,焦急到:“不是妈妈的事!不是家里的事,是我自己要来的!”

      继而,他又拽住舅舅的袖口,艾伯特的手指下意识抽动,却终是没有甩开他。

      “我原本也在想,如果妈妈与舅舅和好那样就好了,我刚开始也在想替妈妈对你好。” 话语间小外甥的眼睛又湿润了,“但是,家里好像总没有你这个人似的,外面的人也不尊重你,我心里好难过。”

      “你要是不喜欢我妈妈,那就算了,不喜欢外婆和大舅舅也那样,只是,”他咬住牙齿,左手依旧拽着袖口,右手紧紧握住艾伯特微蜷并拢的四指,大人的手粗粝僵硬,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弗兰克却憋着一口心气,倔强地要把自己的手钻进舅舅的掌心。

      “这是舅舅你的家,也是我的家,没有人对你好,那我对你好!你干什么我也要跟在你身后,当你的小跟班,你不许,不许放开我的手。”他最后的话语让噙在眼眶的泪珠终于落下,哭泣的羞惭和激动的心绪交织混杂,他明亮漆黑的眼睛看向艾伯特被他握住的手,一时倔得像头牛,一根一根把艾伯特的手指掰开,把自己的拳头放在舅舅冰冷僵硬的手心里,然后又一指一指地合上。另一只手拢住舅舅的手指,不给他放开手的可能。

      孩子的手要比大人温暖许多,艾伯特只感觉自己手中握了一块通红炭火,烧得他心阵阵疼痛,他感到头脑发木,眼前雾蒙蒙的,几乎天旋地转。一种没由来的仇怒揪住他的内脏,就如昨晚他无声质问神圣与崇高的冥冥,为什么!为什么!在这恶心的、令人恼恨的世界,在这他赌咒发狠摧毁的一切,派了个傻子来折磨他的心!

      如果这个世界把他当成敌人,给他无尽痛苦,复仇的心支撑他留存于世,将阴沉沉的目光化作毒箭射向他的仇敌,终有一日他要让人人不得好死,怎么还要给他一个不知放弃的孩子?!

      如果仇恨凝聚了他的形体,他唾弃他的所有家人,艾玛也逃不过如此,为什么他不挣脱外甥的手?

      他的眼神骇人可惧,如一只猛兽要跳出草丛肆意杀戮,可他只是缓缓别开脸,用空余的手扒住口鼻,以防那来自地狱的嘶吼从喉间溢出,惊走林间栖息的鸟兽。

      弗兰克看不到舅舅偏到另一边的面庞,他焦急疑惑:“舅舅?”却依旧死死握住那只冰冷的手。

      掐死他吧,艾伯特心中忽然跳出这个念头,掐死这个小东西,拿一把刀回去把所有人都捅死,给自己也挖个坟,大家一了百了死个干净。

      停止这煎熬的磋磨吧!弗兰克的眼睛,孩子的眼睛,不要再看着他!

      弗兰克是不知道舅舅心中的天人交战,他也不清楚艾伯特为什么把脸别开,他望向小径旁的树木,早晨的鸟儿立在枝头互相应和,天气转冷,它们一个个都吃的胖溜溜的,像球一样蓬松。纯蓝的天空把树枝映衬得格外俊秀,那线条比画还好看,弗兰克凝望那分明又和谐的颜色,自然的美吸引了他孩子的好奇与爱。

      “舅舅,这树真好看,我感觉一切都好美。”

      艾伯特什么话也没说,弗兰克也不再自讨没趣,只得说:“总之,不要放开我的手就是了。”

      艾伯特的手心已经没有那么冷,弗兰克偷偷得意笑了下,然后低头把自己的表情藏起来,只是眼睛里的笑意更浓了。

      高大的男人忽然发病似的颤动,他像控制不住神经一般攥紧手心。剧烈、痛苦的妥协将他的灵魂撕成两半,还不等外甥惶惑发问,他放开捂住嘴唇的手,疲惫心灰地长叹,那一口气简直要把五脏六腑的苦痛都呼出来了。他已经在努力保持冷静:“走吧。”

      于是两人的手就那样热乎乎攥在一起,沿着无人小径走向湖边,弗兰克疑惑地放松了手上的力气,但艾伯特握的更紧了,他脸色苍白得像死人,心,却比什么时候更像活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rustlake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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