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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rustlake6 ...

  •   “我是不是不该靠近艾伯特舅舅呢?”弗兰克难过地询问妈妈。艾伯特的举动几乎让他心灰意冷。艾玛低头看儿子落寞的神情,微微摇了摇头。“不,弗兰克。”她牵着他的手绕到沙发正面,坐下身来,弗兰克依偎在她旁边。

      他们互相注视着彼此的眼睛,弗兰克的眼睛带着孩子气的迷惘,艾玛内心不由得更加柔软。她认真对儿子说:

      “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又那样善良。我知道你想让艾伯特舅舅和我们正常相处,说实话,我们这些大人都没有你那样的勇气。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在逃避这个话题。”

      “你看你的塞缪尔舅舅,他心存愧疚,可他一句道歉都没有,就是拖着,好像时间能解决问题似的。但时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它只能让裂隙越来越大。”

      “弗兰克,你在做正确的事情,也许,会遇到非常多的挫折,那不是对你的否定,而只是……艾伯特那充满仇恨的心是需要更多的关爱去唤醒的,他恨了太久,恨得太深。要把他从仇恨的深渊里拉出来,不是一天可以完成的。”

      她拨开儿子的刘海,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如此坚强勇敢的孩子,不是吗?弗兰克,如果你想要继续,妈妈会支持你的,即使不干了也没关系,这本不是你一个孩子要肩负的责任。”

      弗兰克把头埋在母亲怀里。“我多么希望家人可以聚在一起啊!怎样才能让艾伯特舅舅也幸福……我真的爱你们所有人。”

      “我们所有人也爱你。”艾玛抱紧了儿子的脑袋。

      ……

      艾伯特瘫坐在椅子上,僵硬地盯着窗外的一片漆黑。

      弗兰克的体温似乎还残存在他的后背,如开水一般烫出印记。外甥的额头压在衣服上——是一种毛茸茸的触感。呼吸和说话的热气透过织物暖热他的皮肤,然后又变凉,凝出细小的水汽。这种亲近让艾伯特一阵心慌。

      他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直到此时,他那混乱的大脑里还放不下任何东西,他只想离开客厅,离开弗兰克。在理智夺回大脑之前直觉就告诉他——离那里远远的。

      他看不到弗兰克的脸庞,可以想象,外甥闪烁着水光的眼睛带着倔强,也许还带有一点责备。但在受到他的打击后,弗兰克还是——还是攥紧了他的衣角。

      弗兰克也许是无辜的。艾伯特的心声说到。

      然后,慢慢涌上来的悲怆堵住了他的喉咙,他想要出声,却只在心中发出无声的野兽般的嘶喊。

      他曾经也是无辜的!

      艾伯特猛然起身,脚步又重又乱地走向打开的窗。走到窗前,他望向窗外被狂乱的风吹动的重叠树影,过去的一幕幕张牙舞爪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想起幼时自己妥协的沉默,想起兄姐那幸灾乐祸的刺耳嘲笑,想起无数夜里他游荡在客厅时那将要熄灭的蜡烛,想起自己脸上丑陋恶心的伤疤。他伸出手抚摸那凹凸不平的瘢痕,心中痛苦夹杂着仇恨:

      他做错了什么?他是坏孩子吗?弗兰克被艾玛护得紧紧的,而他呢?艾玛觉得欺负他是最好玩的事情!母亲,母亲!你为什么不管他们?父亲去世之后你就再也不对我们上心了,他们在最需要管教的时候被放任自流,而我就是一切的恶果!

      他们两人长大了,他们变礼貌了,他们完好无缺,他们过着正常的生活!我呢?一个不知好歹不接受“道歉”的一个怪胎吗?我应该原谅他们,让他们的良心安歇吗?

      不,不要!我憎恨他们,我甚至恨你,母亲!这个愚蠢的、讨厌的家,愚蠢的、讨厌的你们!

      他转身离开窗口,在卧室里躁动不安地徘徊踱步,一团熊熊烈焰窝在胸膛里燃烧,烧得他五脏焦焚,要将怒火化作咆哮,冲向门外的所有人。他喝斥玛丽,枯坐在窗前的老妇目光只知望向她早已死去的丈夫,回避给自己孩子半点亲切关爱;他责骂塞缪尔,时至今日依然不肯正视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一切若无其事;他嘲讽艾玛,后知后觉的忏悔,徒劳地要让家庭回归所谓正轨。呵!这家中的成年人,没有人不是可恨可憎的!

      艾伯特的脸庞出现一种激动的红色,他的牙齿轻微地上下碰撞,带动唇瓣一同颤抖。他的呼吸深且急促,胸膛起伏剧烈,紧紧攥起的双拳似乎要找到它的仇敌。他的余光捕捉到桌子上那一枝放了两天、蔫垂头颅的花朵。

      “我想要爱你。”

      弗兰克的话忽然如闪电般击中了他的思绪,惊诧莫名,他踉跄来到桌前,目光饱含痛苦激烈的否认,愤怒夹杂着惊惧一把将花瓶贯倒在地。

      花瓶碎裂的声音清脆响亮,失去水分的花瓣裙摆似的散落地板,只余花蕊的憔悴花朵残损破败。

      这间卧室里涌动的仇恨被艾伯特的动作打破了,他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狼藉,起伏的胸膛逐渐平缓,愤怒引起的血红也悄无声息地淡去。他此时钉在原地,手垂在身侧,比坐在椅子上时更像僵硬的石像。他缓缓抬头,瞪着眼,视线仿佛超过天花板看向无尽天穹,逼视着莫测冥冥。浓重的黑夜没有答案,他如僵尸般抬起胳膊,双手盖住自己向上瞪视的眼睛,伴随着风停后的死寂,彻底变成一尊雕像。

      ……

      清早的房子总有一种结冰似的寒冷,弗兰克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敲开外婆卧室的门。

      年老的妇人望向窗外的目光冷淡,而看向自己唯一的孙辈,缓缓地,属于长者的慈爱涂抹了她开始浑浊的双眼,她的爱不是热情的,如春天结冰小溪在冰下无声细咽的水流,被克制又的确存在。

      “弗兰克,来坐这儿,让外婆瞧瞧你。你怎么不出去玩?”她话说得又轻又慢,年长让她的声音不复曾经的清亮,粗粝的核凝结在她的喉间,在时光中说过的话语一层层包裹了这颗沙砾。

      早饭一家人一起吃,玛丽当然见过小孙子,但清早,弗兰克也许去学艾玛布置的课业,也许去花园里折腾那些花草,他很少会在早上敲响外婆的门。

      “外婆……”弗兰克为自己忽然来外婆房间感到愧疚,他不是那么喜欢待在外婆身边,老人对过去的回忆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弗兰克特别小的时候还喜欢听,现在只觉百无聊赖,于是不怎么缠在外婆身边。

      弗兰克一步一步走到外婆身旁,老妇人长了皱纹的眼睛温柔地巡视一遍孙子:“长高了。”

      玛丽的声音含着怀念,仿佛昨日弗兰克的母亲还没有他这么高,三个孩子小小的,在一起打闹。她把弗兰克鼻梁往下掉的眼镜框向上推了推,厚瓶底般的镜片后面的眼瞳清澈黝黑,惹得玛丽一阵怜爱:“你这是远视眼,等你长大几岁你就不用戴眼镜了。”

      弗兰克对萦绕在外婆周围的怀念氛围感到不安,怀念依靠着离去,他很容易害怕某天妈妈突然告诉他,外婆离开这个世界。他希望外婆多笑笑,到处走走逛逛,找到自己喜欢干的事情,而不是面向窗外回忆往昔。

      他今天来有其他事情,和前几天询问妈妈一样,他是来寻求某种同意的。

      身为孩子,干很多事情都要得到大人的同意,问能不能吃这个,问可不可以出去玩,他自身其实没有权力。弗兰克的勇气超越他的同龄人,但要达成自己的愿望,他依旧需要依靠大人的帮助。

      “外婆,我要和艾伯特舅舅一起去磨坊,妈妈答应了,如果舅舅不同意,你可以帮助我吗?”他有点害羞,大早上拿这个事情麻烦外婆。

      玛丽轻微抬起她的额头,她的确讶异:“艾伯特……”回忆瞬息涌上脑海,她想到自己最小的儿子,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的目光还不似如此阴沉,他的目光在质询她,在质询母亲,你忽视了——

      “做父母的总对儿女有所亏欠。”她自言自语般轻声,忽略了身旁的弗兰克。弗兰克的目光一下子就聚焦在外婆神游物外的面庞上,他心中升起一种奇特的感受,有多少话,谁都没有给谁说过呢?有多少悔恨,隐藏在时间里,人长大了,心还困在年少时,只为那从未放下的憎恨和苦痛。

      玛丽的思绪终于飘回,她慈祥地摸了摸孙子的脑袋,“好,他不同意,我就和他说。”

      弗兰克离开片刻,艾玛又推开了母亲的门扉。她的眼眸含着宽慰与哀伤,略带忧郁地望向玛丽。

      “母亲,弗兰克来过了是吗。”

      母女拥有一双相同的眼睛,女儿往常要比儿子更能读懂母亲那很容易被忽视的沉默心绪。旧事被下一代的孩子掀开遮罩,大人们怎能装作视而不见,一种变化似乎就要发生在这间凝聚了太多过去时光的老宅。

      “他真是一个体贴的好孩子。”玛丽心中流淌着一股淡淡的暖流,她想起弗兰克走前说的那些稚气的安慰,“这孩子,还担心我孤单。”

      “艾伯特的事他也说了,我没想到他会向我请求允诺,大人们做不到的,说不定他能让事情变得不一样。”

      艾玛走到玛丽身旁,把手搭在母亲肩上为她揉按关节。她露出一个轻柔的笑,目光移到窗台,升起的太阳终于将阳光打到窗棂,早晨的寒意将要消散了。

      ……

      “弗兰克,”这声音轻松畅快,“你早上不去做你妈妈的课业,在门口干嘛呢?”

      是大舅舅,他要出门了。他看见弗兰克靠在栅栏上摩挲领口的扣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好奇问到。

      “就是发呆而已。”弗兰克侧过脑袋,打个马虎。

      “早上这也不暖和,快回屋里去,别着凉了。”塞缪尔伸出手揉乱了外甥的脑袋,催促他回屋去。

      “嗯嗯知道了。”弗兰克站直了身体,拨开眼前的碎发,“舅舅再见!”

      塞缪尔的身影消失在小径上,但弗兰克还没有回去,他望着宅子的大门,等待下一个要出门的舅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rustlake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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