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烟色》羽如云

97、上门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只是在荒郊里找到唯一的一户人家，歇息下来，养伤。

　　我没有看到他带来的任何人。我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真的带人来。叶总镖头的人头，可能只是他做的一个机关，用了来吓唬韶晨风。墨家的事情，也许和他根本就没有关系，他只是说了来吓唬墨数宝他们的。

　　他一早把那件显眼的外衣脱下来，烧了。除了我和华清侠，或者华清侠那个师兄，没有任何其他活着的人，知道他穿过这样一件衣服。

　　我们谁都没有提起金阳凤翅这四个字。如果这是他的秘密，就让它成为一个秘密。如果这只是一个计谋，就让它成为一个成功的计谋。

　　这个时候，我并不需要知道真相。在他决定是否告诉我之前，我也不想知道。就如华清侠所言，有时候知道太多了，反而成了累赘。对于我来说，我只要知道，他对我的心意，这就足够了。

　　他的伤口，也不要我帮他处理。太多，太深，他怕我担心。只是背上有几道小伤，够不到，才叫我帮手。非常的奇怪，他的伤，大部分都受在前面，他看得到护得到的地方。越是他护不到地方，越是没有伤口，背上的伤口，还不及他脸上的来得深，只是浅浅的几道刮痕，根本就不需要处理。他要我帮手，也不过是让我心里好受一些，一是我还是帮了他一些，二是看上去原来伤也不重。

　　我却知道他一定伤的很重，他没有要我，晚上也不脱衣服，只是合着衣服睡在我身边。不只是外伤，还有内伤，他的呼吸，深重了很多，就和平常人的呼吸一样。晚上他也睡得沉，不再象以前那么惊醒。我是趁他睡熟了，才偷偷看到他前面的伤口，看得我鼻子酸胀，两手发抖，不敢多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还象个没事人一样。如果说纵横的刀口还不可怕，那交叠的深黑的掌印，在他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就象把他的皮肤烧焦了一样。

　　我在晚上偷偷地哭。

　　第二天他醒过来，看到我的眼睛，还有心思笑。他抱了抱我，说，“你不经我同意，偷看我。”他又安慰我，“没事的，我死不了，过几天就会好了。人说猫有九条命，我有九条猫的命，谁死了，都死不了我。”

　　既然被他看穿了，我也不再藏着，忍住的眼泪又流下来。他抱得我抱得那么轻，好像只是敷衍一样，自然是因为伤口疼，他却一声也没有哼过，就是铁打的人，也不见得能顶得住他这样的创伤。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搏命？为什么不要人帮手？”我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金阳凤翅的人，但听夏语初说过什么联系到他的人，说明起码他是有帮手的，他可以叫他的人来帮手，至少可以少受些伤。但是他一个人都没有叫。

　　“你不是当初也没有求救吗？”他先是反问我，然后才说，“只有这样，才可以一了百了，否则不知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去。再说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我不需要人家来帮手。”他怕是希望华清侠都没有插手，都由他一个人解决了。

　　墨家和钱门的势力，并没有彻底根除，如果他们要追究，那么可以纠缠到最后一个人。就算我永远命大不死，也不会有安定的日子过。当日晚上，虽然华清侠和翡馨璧联手杀掉了墨数宝和韶晨风他们，但是如果他们不顾华清侠和翡馨璧，而是集中全力要杀掉我，谁都不见得保得了我不死。翡馨璧的安排，对于保住我这条命来说，实在是非常之必要。只是他不知要为此担多大的风险。我不能想象，如果他当晚如果失手，结局会是怎么样。

　　荒郊里的这家人家，看着也有些奇怪。房子看上去刚刚整修过，里面的那对夫妻，也不象平常的人家，平时也是静悄悄的，就像碧株一样，除了必要的时候，从来不来打扰我们。四周也没有开垦出来的田地，不知他们的食物都是哪里来的。我们刚刚打过这么一场决战，杀了这么多人，翡馨璧养伤的这段时间，却没有任何人来追查，安静地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每次和翡馨璧在一起，事情总是透着古怪。

　　不过也可能我多虑了，这里如此僻静荒凉，从来没有外人来，死再多的人，可能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陪着他，养伤，一刻不离。虽然我不知道他需不需要我保护，但是在他身边，我自己放心一些。

　　不知为何，他恢复得特别快，到了第十天，他已经恢复了正常，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看上去好像已经是陈年旧伤了，就等着疤痕彻底消失。他的呼吸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静悄悄地，几乎听不到。

　　我很欣慰，同时也觉得奇怪，莫非他真的不同常人？他早就说过他的体质不同于常人。

　　他只是说，“你不用担心，我不象华清侠，我不是妖孽。”

　　在见到华清侠的人当中，只有他敢说华清侠是妖孽。我忍不住问他，“翡少，为何人人都受他诱惑，就你例外？”

　　他笑，有一丝傲气，有一丝不屑，他说，“那是因为只有我有一双洞明事情的眼睛，能看透表象。华清侠那个人，从头假到脚。有机会，我一定会措一措他的锐气。”

　　我撇了撇嘴角，看在他才刚差点为了我把命送掉的面上，不和他计较，心里却十分的不以为然。他这个人，有时候真是十分地不近情面。我和他分离了这么久，只记得他的好，不记得他的可恶来，这时候听他评论华清侠的话，又提醒起我来，他可不是翡罄黎，不是好相处的人。

　　他却不再往下说了，人懒懒地躺着，眼光散散地看着我，问我，“既然在双子，不如顺便去拜访一下你的高堂吧？”

　　他说的闲闲不在意，我的心里却打了个突，这是不是要去提亲哪？

　　他见我不说话，就翻过身来，压着我，说，“是不是又不想嫁给我了？”他的神色虽然依然不在意，双眸这刻却十分的专注。

　　他这时候提这件事，让我喜忧参半。

　　我嫁给他，我不是不愿意，只是他的背景，是否太过复杂？我不嫁给他，也不必要知道，我若要和他长久的生活在一起，不可能永远回避。知道他的秘密，恐怕不是福，而是祸。如果他真有这么大的秘密藏着，知道他的秘密，就意味着，以后我要永远和他拴在一起，我不能变心，他也不能变心，不然等着我的，也许就是死路一条。看他安排得这么这么周密，能让我身在激烈的血光剑影之中，却毫发未损，他如果要杀我，我自然是连逃的份都没有，只能等死。

　　我还没有想清楚，是不是要问，自然也没有想清楚，是不是要嫁。

　　但是这样的时候，他提出去见我父母的要求，我又怎么能说不？他可真是会挑时间。

　　我虽然喜欢他对外处事不惊，安排缜密，事事牵着别人的鼻子走，但是又恨和他在一起，事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没有我说不的余地。

　　自然只能带他去见我父母。

　　他们在禅山一角修屋安居。自从我和游啸龙离开他们，正式开始自己闯荡江湖，他们就结束了自己的游侠生涯，结庐而居。这样做，只是因为我们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找到他们。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回去，好像早在他们意料之中。

　　翡馨璧没有带任何的礼物，用他的意思来说，能让我回去见我父母，是他给他们最好的礼物。

　　一路上，他还借此机会，让我不得不脱下了男人的外衣。我一直披着那件外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没有带那只装衣服的盒子。我离开磐殿楼，出来找人拼命，自然不会带任何不必要的东西。对我这样的身份，他也没表示介意，也没表示惊讶，连问一问怎么回事都没有。他只是在去禅山的路上，问我，我这样子，带个男人回家，是不是不太合适。我又不能对他说，那你去换个女身来吧。又不能骗他我现在又变成男人了，只能对他实话实说，我没有盒子装。当晚我们入住的时候，他就把盒子给我变出来了。

　　我早就猜到他不可能只是问问，而没有任何举动，问的话，自然都是有目的。至于他怎么这么快就把盒子拿来，更证明他是早有预谋。

　　和他在一起，可以非常省心，什么都不用想，事事都由他安排好。

　　我们到的时候，我年纪不老的老爹老妈早早把屋子都收拾出来了，还没顾得上寒暄，见了翡馨璧，也不用我介绍，第一句话就是谢谢。

　　谢什么？怎么好象早就认识的样子？我又是一肚子疑惑。是不是来之前，早就把我父母的思想工作都做好了？今日只是来做做样子？

　　翡馨璧只是谦虚地说，“是馨璧多虑了，两位前辈怎么需要我帮手。”

　　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如此诚恳地谦虚平等地与人对话。我问我娘，“你们谢他什么？”愿意接手管教他们的宝贝女儿吗？也不用这么感激人家吧？愿意接受我的，多的时候，外面可排着队哪。

　　我娘有些无可奈何，说，“你就知道在外面闯祸，闯了那么大一个祸，也不知道会牵连别人，只管自己，多亏翡少来通知我们，才让我们避过一劫。”

　　我无语，墨家钱门追我追不到，怎么会放过我亲人。人人知道我有父母有哥哥，找不到我，自然会去找他们的麻烦。我也不是这么疏忽，只是我当时自顾不暇，若去找他们，不是把麻烦往他们那里带吗？只是求老天保佑大家平安。

　　我回头看了一眼翡馨璧，他现在可是象模像样地站在我的左后面，作出一付只是跟班和保护者的样子。他自然是一早把人心都收买了，怎么会来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只是暗地里做了个小小的鬼脸，心里想着，他也会象华清侠，在我家人面前那样装模做样吗？

　　他自然没有。他只是做他觉得应该做的事情。

　　他的脾气，一落定就露出来了。

　　我父母自来万事自己动手，家务事两人分摊，把我养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到了家里，自然两手一摊，等吃等喝，我们习惯分离，见了面也没有什么抱头痛哭之类的苦情戏上演给翡馨璧看。和父母打过招呼，我就去后院看他们养的小鸡小鸭。

　　后院里，游啸龙带着谢家的大小姐正在不远的田里忙活。我来了，他们还是没有留意，只管在后院埋着头说话，游啸龙手里拿了东西，正在细细地跟谢晚约说着，想来是在教她认庄稼，谢晚约只管把头点的跟鸡啄米一样。

　　我只是倚在门上看着他们，看得脸上笑眯眯的，这也许就是幸福吧。我的这个哥哥，空有一身的本事，却只能沦落到在后院教自家娘子伺候农田，我以后和翡馨璧的日子，是不是也要这样过了？

　　翡馨璧这时也跟过来，在后面揽了我的腰，问我，“你是不是羡慕着哪？”

　　我靠在他怀里，笑着说，“我才不要变成个种地婆。”

　　这句话不知怎么给游啸龙听到了，他远远地抬起头来，看着我一笑。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如此闲定和满足，漂亮得耀眼。

　　我问翡馨璧，“我哥哥是真的好看，还是我护短？”当初小湄为什么对他这么绝情？我还是想不太明白。

　　他也会说肉麻的话，他说，“好看，你家里从大的到小的，个个都漂亮，人见人爱，不过看下来，还是你最讨人喜欢，看到了，就叫人心痒，想抱回自家房里去，好好疼一下。”

　　他最近一直很规矩，入住旅栈，也是分房睡，好像变了性格一样。这时候说这个话，才有些象他。我只管红着脸笑。嫁给他吧，就算眼前是刀山火海，有什么比相爱的人相守在一起更幸福，更令人满足的事情呢？

　　后院的小鸡小鸭也因此被他救了，逃过了被我拔光鸡毛鸭毛的命运。他真是菩萨心肠，慈悲为怀，什么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