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烟色》羽如云

96、卷三结尾 红雪地

　　两面的搏杀，一面惨烈，一面强劲。

　　华清侠只余一道紫影在人网里穿梭，交手处，必有血光溅起。夜色里，紫光的辉映下，溅起的人血显得凄艳美丽。翡馨璧在，他放手一搏，毫无顾忌。

　　翡馨璧和墨欺香，墨数宝这边的决战，虽然不见血光四溅，却一样地迅捷，墨欺香的身形快到看不清，墨数宝却气场强劲，三人争斗时扬起的劲风，让我喘不过气来，渐渐气血翻涌，不得不一步步远离。

　　我的心思，渐渐转移到翡馨璧的身上。虽然华清侠那面人多，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同时一起扑上去。他身形快如光影，每一触间能对上手的，也不过就是一个两个。这些杀手，看上去对他构不成真正的威胁，只是他手下的羔羊。

　　翡馨璧这里，看上去险象还生，他和墨欺香，一招过处，两人就都告受伤。他们对的是杀手招，都是搏命的招数，闪避和攻击都不能慢哪怕丝毫。墨数宝和翡馨璧实实地对了一掌，他稳战死位，看上去毫发未损。翡馨璧借力打力，一掌对上，就借他的力远扬，恰恰避过莫欺香的第二招。才刚交手，就看到我心悬到嗓子眼。

　　翡馨璧如果没有后援，或者守信不用后援，那么就是来搏命的。

　　我实在看不出他哪里有这么大的把握，杀掉墨数宝和墨欺香。他的身手，并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强，他却要同时打他们两个。

　　我却帮不上他的手。他也不要我帮手。

　　他如果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我看得紧张，并没有觉察到危险的迫近。

　　等我感觉到不对的时候，韶晨风的快风掌，他妻子韶白月的夺命轮，一左一右，都已经抵到我的眼前。

　　我仓皇中急急地身退，心里想，两个决斗的都还没死，要先死了我这个旁观的人。翡馨璧的算计，都是白算了。

　　他们两个虽然比不上墨数宝和墨欺香，但是也是顶级的高手，我和他们，凭着白水剑，最多能打个平手，现在他们偷袭到了眼前，我怎么避得过，就算能避过致命的一击，也难逃受伤的命运。

　　就在这千钧的一刻，异象突变，韶白月被人后衣襟一提，远远地甩了出去，有人闪身插进来，挡在我和韶晨风之间，生生受了他一掌。

　　这一掌，虽然打在他身上，却痛在我的心里。

　　翡馨璧只是扬了扬眉，好像没事一样，韶晨风的掌力打在他身上，却已经给他反弹过去，撞开了一丈之遥。

　　我身后，有两个人，刚刚倒下。我这次是大意到不能再大意，前面没早看到，后面的，根本就不知道。如果不是他出手救我，我这时候已经上了投胎的路了。

　　那边华清侠身影已经从人网里穿出，纠缠住了墨数宝和墨欺香，余下的影子杀手，一时插不进手，只留少数在外围游走，找机会阻截流动的光影。更多一半，已经在朝我们围拢过来。

　　战局又起变化。

　　翡馨璧并没有追着韶晨风下杀手，他站在我身前，先说话，“韶晨风，你今日一定要自找死路，断绝自家的身脉，是不是？”

　　话说回来，韶晨风并没有答应翡馨璧提出的条件，所以也不能说他出尔反尔。

　　翡馨璧说完话，韶晨风却没有立即答话，趁着华清侠和墨家两人缠斗的功夫，韶白月带着余下的影子杀手都围拢了过来。看他的样子，他准备和翡馨璧搏一搏，赌一赌，杀掉我解恨。

　　漆黑的夜空里，这时候已经东西不能辨，一丈之外，什么都看不清，这样的天气，影子杀手更是防不胜防。

　　翡馨璧脸色一沉，长啸了一声。突然有样东西从空中抛落下来，安稳地落在韶晨风的身前。睁眼看着韶晨风的，是叶总镖头的人头，鲜血在空中跟着落下来，仿佛还有温度。韶晨风对我出这一手，只是害死了他手下忠心耿耿的人。

　　翡馨璧确实不是一个人来的。

　　看不清的暗夜里，不知有多少人正歇伏着，伺机而动。

　　他看着韶晨风，冰冷冷地说，“你如果再对他下手，下一个就是习末霞和采梦，你的镖局，一个都不会留，我从来不威胁人，说话一定算话。你今日要活着出去，只有杀了我，放过游啸倦。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接受我的条件，否则我立即叫人下手。”

　　凭他现在的条件，他并不一定要逼韶晨风答应他的条件。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我的周全。他护我，犹如当初我护柳轻眉，别说让不让我动手，就连受伤的机会都不留我一丝一毫。

　　韶晨风终于退缩，风雨里，人手都集中攻向翡馨璧。

　　风雨更盛，天地悲戚。

　　除了血光，我再看不清其他。

　　倒下的人，毫无声息，除了风声，天地间一片寂静，仿佛有千万人在厮杀，又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风雨中伫立。

　　我手里握着白水，能做的事情，只是默默地祈祷。我和他们的差别，就如同我和夏语初之间的差别，介入，只是送死，只是让人分心。

　　我默默地忍受着，等时间流逝。

　　天却终于开出一丝光明，风雪慢慢小下来。

　　偌大的荒原上，一眼能看到的地方，躺满了死尸，战场曾经离我这么近，最近的一个，就倒在我身后不过一寸的地方，不管他们曾经离我有多近，有多么大的机会杀我，每个人都遵守诺言，没有人将我卷入这场战争。

　　我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梦到洁白的雪花下，满地血红的花开，染红了荒沙地。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让我快快醒来吧。我可以醒在晨曦里，看到我母亲的笑脸，所有因为我死去的人，都还没有死，都好好地活着，哪怕只是颓废地醉生梦死。

　　梦，却没有醒，而决战，已经结束，没有任何人，还在动手。风已停，雪已止，一切仿佛凝滞，安静地让人窒息。

　　荒野里，只有两条身影依然站立。一条暗红，一条莹紫。

　　在深红的夜色里，有一对金色的翅膀，耀眼夺目，骄傲地伸展着，干干净净，一点鲜血都没有沾上。

　　我悬着的心，这一刻，终于放下来，虽然未战分毫，却也好像力尽虚脱。

　　他们两人联手，自然所向披靡，要我担心什么？

　　大战已经结束，他们两人，却面对面遥遥而立，依然凝神对峙。

　　他们两个，从来不是朋友，这一刻，正在考虑是不是要趁此机会，一决高低。

　　我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这两个人，怎么有这样好的精力？都打成这样了，还没有打够？

　　华清侠先放弃，他凝立的身形放松下来，飞扬的光彩，一瞬间全部消失，他说，“翡少，好身手。”

　　翡馨璧就势收场，却没有领他的情，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们两个，就不必相互吹捧了。”

　　我人放松下来，听到翡馨璧的话，就忍不住笑，他要是看人不顺眼，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华清侠也没有介意，不再理会翡馨璧，回过眼来看我，他说，“小倦，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他失望，也就是不要让他牵挂。他说完，回头就走了。他的长发，萧瑟地披在他身后，色泽无比地暗淡，就像寻常人的头发。一旦放松下来，他不再有一丝平素的光彩。他的精力，也许已经耗尽，他受的创伤，怕是从他和他师兄那一战的结束，已经开始。

　　他慢慢地走着，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他会去哪里？如果回终姥山，会不会受他师傅的责罚？如果不回终姥山，他是否还有力气和人一拚？他自来只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如果他没有力气自保，会不会出意外？他会不会忘记我？如果他不会，什么样的劫难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我看着他走，心里有一千个担心，我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只会在人们的传说中，听到他的名字，想起我和他相处的这一段时光，短暂，却铭心。

　　我回头，看到翡馨璧的目光，落在华清侠消失的地方，他也在看着他走。他的眼里，并没有眷恋，只是深沉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是不是要招他的人，杀了华清侠，不让他泄密？

　　我回头看他，他便转过眼来，浅浅一笑，犹如春暖花开。

　　我踏着死尸，向他走过去，他在原地伫立，安静地等待。

　　他一直在等，等我看清自己的心。

　　我走，走过死位，墨数宝的身体依然占着死位，只是头颅已经不见。他再有能耐愈合伤口，也生不出一只头来，只能屈就地死在年轻了他三辈的后辈手里，不知他有没有后悔，最后一次，做了一笔不能收回的亏本生意。

　　莫欺香，却是不知在哪里，荒地上除了血，只是一片晶莹的雪花，他的银发，已和大地融为一体。杀手的祖宗，到头来，只是给人杀了，也算是一种报应吧。

　　我走过他们，犹如走过所有的过去，一直走到翡馨璧面前。

　　他的衣服上，除了那对翅膀，溅满了鲜血，只不过因为暗红的底子，远远地看不清。他的脸上，也有几道伤口，殷红的血，在他雪白的肌肤上，犹如雪地里鲜艳的红梅，沿着他的伤口绽放，一点也不显血腥，只是无端地艳丽。我伸手，手指沿着他的伤口，轻轻地划过，他的脸颊温热，他的血，沾湿了我的手指。我没有问他疼不疼，我说，“翡少，你要破相了。”好好完美的脸，是不是要多几道疤痕？因为我而留下的记痕。

　　他的笑意更深，抓过我的手指，含在嘴里，把他的鲜血舔掉。

　　他热烈霸道的唇舌，这时只是温柔。

　　他的唇舌，很多时候，不是用来说话的。

　　他花很多的时间做事，很少的时间说话，经常被我误解。

　　我问他，“你把我保护得那么好，干什么？”显得我一无是处。

　　他这刻的呼吸，不再细缓，有些短促而沉重，他的精力，必然也消耗厉害，他一身是血，这一刻，血还在不停地流，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还站得住，而且站得这么稳。

　　他揽过我的腰，他的怀抱，有些虚弱，他说，“如果有我在，还要你动手，就是我的无能。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算什么男人。”这一刻，他还不想示弱。

　　我靠着他，由他的鲜血染了我一身。

　　这个怀抱，我一度以为已经失去。

　　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问我，“你现在，是不是还要把我的心掏出来看一看，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吗？”

　　他的心跳，并没有平时那么有力。

　　我此刻突然感觉心酸。我想起华清侠说的话，翡馨璧，怕我分了他的心。他一定要事先说服墨数宝他们不把我卷入，只是不想我出任何意外，只有我绝对的安全，才不会分了他的心，才可以让他放心一搏。他并不是看不起我，他只是太在乎我，不愿意承担任何会失去我的风险，情愿把一切的责任，都担到他自己的肩上去。

　　这一刻，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他已经用他的行动，证明了他对我的在意，到底有多深。

　　哪个还敢说翡少对小倦不是一心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