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烟色》羽如云

75、清侠恋

　　这里离双子，其实并不远。我在天赫的北面走，准备穿过戏龙河，回双子。越走，心里越寂寞，晚上越睡不好。翡馨璧这一次是真正地离开了我，一点声息都没有。每次睁开眼，都没有人在身边，躺下的时候，也没有温暖坚实的怀抱可以依靠。我止不住地想他。

　　他带我出来，还给我留了足够的银两在路上用，他这算是好聚好散？还是为以后的重聚作铺垫？我是一点也猜不透他，不是我不用心，只是他太难看透。

　　我也没有用我现在的面目在路上走，这实在太过招摇，我不再是那个只是容颜冰清的小倦，我现在那样子，连自己都不敢多看自己一眼。我只管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长发纠结，低头弯腰地走路，我并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却还是引起了人的注意。

　　离开忘情崖的第三天晚上，当我躺在野地里，大睁着两眼数天上星辰的时候，却有人站到我头前，看着我，问我，“我还以为你跟着你的翡少躲起来逍遥了，怎么一个人搞得这么狼狈？”

　　他说这话的时候，紫色的眼眸同天上的星辰一起闪烁，迷惑了我的眼睛。只是天上的星星远，他却那么近。肌肤仿佛透明，长发根根闪着清冷的光辉，华衣却无风自飘，仿佛不再有一丝人间混浊的气息。

　　华清侠，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这时候见他，就如同见了亲人，熟悉，亲切。心里百般的滋味，一同涌上心头。我对他，再无半分嫌隙，也无任何猜忌。他带我，到歇息的地方，沐浴更衣，我穿着干净的夏衣出来，他看我的眼神，清澄，没有半点杂质，只是欣赏。他说，“翡少的手段，真是高明，你体内哪还有半分的余毒。他的解药，真是利害。”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半点调侃的意思，也没有任何晦涩的语气。他一笑倾人，他说，“小倦，你现在的样子，越发叫人移不开眼了。”其实是他叫人移不开眼才是。

　　我的长发湿漉漉地垂着，他让我在月华里坐下，顺着明月的清辉，慢慢地梳理我的长发。他的手指，只是在我的发丝间穿过，他清冷的气息，却滞留在我的发丝间，久久不肯散去。镌在我发髻上的，是那只紫色的花簪，他为我保留至今，终于有机会，插在我的发端。

　　他在我后面，长久地看着我。我坐在他前面，看不到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我和他，这短短的一刻，仿佛已经天长地久。天地间，没有任何欲念和杂质，只有一片平和和宁静。在他的目光里，我不再想报仇，也不再想翡馨璧，心头一片空明，仿佛已经成仙。

　　我在他身边，乖巧，听话，一点也没有平时的脾气。

　　他离开我片刻，我只是端坐在月华里，安静地等他回来。

　　他给我带了一只盒子，打开，里面流光溢彩，仿佛一件有生命的衣服，又仿佛是一个缩小了的人形，却只有形状，看不清面目。我疑惑地抬头看他，他说，“那日翡少带着你去圣司庙换身，我顺便把你的男身偷了出来，可惜我没有圣司的神力，不能保存他的生命，只能求师傅替你做成一件外衣，你穿上他，就有男人的外形，脱下他，就是你现在的样子。不过也只是外表而已，你再也不能变成真正的男人。我想对你来说，已经足够，你的内心，一直是个女人，也不见得能做成男人。不过就算你以后真能做个男人，现在也没有机会了。”

　　我低下头，看着这件流彩的外衣，我说，“那日，你在圣司庙等我吗？你不是已经走了吗？”圣司庙里，那么冷清，是不是他做的手脚？

　　他说，“我怎么会真地走了呢？我一直跟着你，如果圣司不肯救你，我要来放开你的禁制。”

　　我抬头看他，眼里只看到流动的光华，我说，“我还以为你就放我去死了。”

　　他再笑倾城，说，“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去死。那样做，只不过是为了骗骗圣司。”他连圣司都骗过了，把我的另一身都偷了出来，不过就是把他害死了，断了我的退路，我再也做不成男人了。不过我并不怪他。

　　他说，“夜深了，你该去休息了。”

　　我听他的话，带着我的新外衣，进我的屋，放在床头，人躺下来。我却依然睡不着，他不在身边，我就想念翡馨璧的怀抱。不是我想，是我的身体在想，想得焦虑，辗转。就如同我当初找到翡瑶儿回双子的路上，想念翡罄黎，只是那时候是在梦中，现在是醒着。

　　我第二日憔悴地出来，他看到，问我，“你睡不好吗？”

　　今日天色阴暗，大雨将临，却总是不肯下来，阴云压着顶，让我想起海船上的经历来。我看着天，心里想着那时候见到的他，一身白衣，蜜色的皮肤，平常的脸容，被我骗得嘴唇红肿，痛了不知多少日，却一点也没有恨我，反倒是因此纠缠上了我。今日的他，和那时简直是天差地别。我问他，“华清侠，你那次出海，是去干什么？”

　　他抬头，注视着满天的阴云，目光飘到很远，闷热的天气没有一丝微风，让人心烦意躁，他的身上，却依然清冷，站在他身边，清凉之气弥漫过来，让我心安。他的思绪亦已飘走，仿佛已经走回到那个时刻，他说，“我去海中心的弯玥，求取一种神力，可以改变我的形容。”

　　弯玥的里离族，听说都长得非常鲜艳美丽。

　　我转过头，抬着头看他，他低下眼来看我，斜飞的眼角，即便没有故意作态，也一样令人销魂，我的眼光，沿着他垂在身前的发丝上，慢慢落下来，定定地停在他的发稍，仿佛已经给那晶莹透明的发丝勾住。我伸出手，轻轻触在他的发丝上，一触就收回，那发丝，却跟着我的手起来，离开了他的身体，在空中轻轻一拂，又轻轻飘回去，安静地歇伏在他胸前。他的发丝，仿佛都有自己的生命。

　　我的眼光，眷恋地停留在他的身上，我问他，“你究竟练的什么功，修的什么仙？”

　　他三笑倾国，他说，“我修的是绝媚，要天下人都爱我。这一世，我只是在修我的外貌。”

　　我笑，我说，“我也要修这种仙。”

　　他撩起我的一缕长发，放在手指间梳理，语气温和地说，“你已经不需要修外貌了，你生来就有引人注目诱人动心的容貌，已经有够多的人为你失魂落魄，你再练，只会祸害了天下众生。我和你不一样，我生来平淡，所以才需要修炼。”

　　我哪里有他现在这样的让人失魂的容貌，他这么说，不过是哄我开心，我说，“你这样修炼，就不祸害天下众生了？”

　　他微微地弯起他的嘴角，我眼光，从他的发稍，移到他的嘴角，胶着在那里，不能移开。他说，“我和你不一样，我这一世，生来就是来祸害众生的，而你，生来是让人来疼爱的。你不应该只是孤零零一人，在路上走。我原以为你的翡少，会是你的归宿。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离开了他？”

　　“不是我离开了他，是他不要我了。”一说起翡馨璧，我的心头就黯然，我的眼光，离开华清侠，怔怔地看着阴沉的天空，只觉得空气的压抑，竟然连华清侠的气息也感觉不到了。我想起他说分手时，那种淡淡的样子，说完了话，还能对着我笑，我想他，必然已经把我放下了。我却这样放不下他。

　　“我才不相信他会这样轻易地对你放手，我看你们俩人那日在马背上你浓我浓，死也不能分开的样子，我想想都，，，”他突然换了他那种淡然的神情，做出一付要吐的样子，就是我现在这样灰暗的心情，看到了，也忍不住笑出来。他只不过就俏皮了那么一下子，就又收敛起来。

　　他一收起那样调皮的神情，我的心又黯然，我说，“那时，只不过是他以为我就要死了。”华清侠不光是骗了圣司，连一向眼明的翡馨璧也被他骗了，以为他真的下了重手，扔下我，让我自生自灭。

　　“翡少对你关心则乱，只要他能定下心，想一想，就不会如此慌乱。我对你一向如此忍让，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对你辣手摧花？”我的发丝，依然在他的手指间，被他那样梳弄着，竟然慢慢变得有些晶莹起来。他这时候又换过一缕，继续在手指间梳理着。

　　我看着他蜜玉一样的手指，在我发丝间漫不经心地穿过，晶莹的肤色在发丝间时隐时现，无端地诱人。我说，“我们不要说他了，我和他在一起，太累，我一点都看不透他，一点都不知道怎么把握他，总是他要来，就来，他要走，就走，这一次，也是他提出来要分开的。”

　　他的眼帘扑下来，眨了一眨眼，密密的眼睫在空中扫过，空气都闪烁了一下。他说，“我看他不过是欲擒故纵。除非他对你死了心，不然他决不会对你收手的。他要对你死心，实在是太难。他不过是在试你，是不是会对他低头，如果你不去找他，迟早有一天他会来找你。你可以放心等着。如若你心急不愿意等，你可以现在回去找他，如果你不愿意去找他，你只要放出一些消息，他就耐不住心，回来找你。要看透他，也许不是那么容易，但是要把握他，对于你来说是轻而易举。说一两句软话，威胁他你要嫁给别人，他都会来向你低头。你是不是光对着他生气，一句话也不说？”我确实是僵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如若你不知该怎么做，我会教你，到时候一定叫他一点脾气也没有，日日跟在你后面，任你摆布。”华清侠说这样的话，必不是大话，我相信他。

　　只不过，这样没有主见的翡馨璧，我却不一定会喜欢。我喜欢翡馨璧，喜欢他的霸气。

　　我不喜欢的，只是我对他把握不住。

　　我虽然想他，却不愿意说起他。让我慢慢忘了他吧。

　　晚上我坐在床上的时候，我却依然睡不着，我看着我的头发，华清侠手里梳理过的，就那两缕，明显地和其它头发不一样。我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他却进来了，门并没有关。

　　他知道我睡不着，过来陪我睡。

　　他只是躺在我身后，抱着我的腰，并没有任何其他举动。他的呼吸平稳，贴在我背上，前胸微微地起伏。虽然他在修炼，他的呼吸，却正常过翡馨璧，翡馨璧的呼吸，几乎感觉不到。我在他怀里，却没有任何旖念，只是心安下来，人也放松下来，睡了一个最安稳舒爽的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第二天晚上，他又来陪我，我却翻过身来，面对着他，钻在他怀里，问他，“清侠，为什么你不收留我，总是要把我让给翡馨璧？”我抓一根他的发丝，含在嘴里，细细地咀嚼着，我想尝尝他的味道。

　　他的手，有些迟疑地落在我背上，他的手指，在我背上轻轻带过，仿佛激流，在我体内流过，我想起在顺姬花庄，他从后面撕开我的衣服，抚摸我才刚愈合的伤痕，那种感觉，突然鲜明。他带去的那四个人，不知是不是已经死在大军扫过的马蹄之下。我颤抖了一下。

　　他说，“我不是不想，我是不能。你虽然不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女人，却是我唯一一个不想伤害的女人。我不想毁了你。”

　　“为什么？”他不过在练媚功，修外形，怎么就不能和我在一起？我最多被他迷死了，只要他不放弃我，那又会怎么样？他的头发，我百嚼不厌，一根不够，又抓了一把来放在嘴里。我喜欢躺在他怀里，受他娇宠的感觉，我并没有和他云雨的欲望，虽然我也不反对。这种感觉，不同于和翡馨璧，和翡馨璧在一起，我总想着他的身体。

　　他任我弄他的长发。我虽然喜欢短发的男子，但是他是例外。他说，“我修的是绝媚，练的却是绝情。伤心剑有绝情这最后一式，你一定知道他的威力。这一招若是出手，必是你死或者我亡，没有周全这一说。我若和你在一起，也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我不能。”

　　绝情，就像游龙剑的必杀，如果是高手出手，一定会有人死，当年翡馨璧没有还手，只不过是怕误杀了游啸龙，从此和我成为路人。杀了我的亲人，我就是再爱他，也不能和他相守，所以他放弃了他的生命，只是为了我的周全。

　　我想到他，心头又是一痛，我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其实却一直没有忘。我没有爱上柳轻眉，墨少城，甚至现在想忘了翡馨璧，只不过因为他还在我的心里，没有走。我已经很努力要忘记他了，却没有多大用处，他为我受的那一剑，是为了爱我，到头来，却是害了我。

　　不过华清侠，一定会帮我忘记他。我含着他的头发，问他，“为什么你不能为我放弃修炼？”不是情到深处，江山都可以不要，命都可以不要，小小的修炼，又算什么？

　　他说，“小倦，放弃了修炼，我只是个平常人，慢慢地，我会回到你刚看到我时的样子，甚至更不如，到时候，你还会看得上我吗？”

　　那时候，我若是已经爱上他，我就不会再在乎他的容貌。

　　他又问我，“即便那个时候，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你的心里，会只有我一个吗？你现在，不过是被我外表迷惑了。你并不了解我，不仅仅是外表，还有我的为人，我有邪恶的一面，你一直没有看到过，你若见到，你会受不了。我比那个宋采玉，不知要残忍多少。我不是不能为你放弃修炼，我也不是担心我的外貌会平凡，我相信为人，并不只是靠一张皮。我只是不想到头来，你还是会离开我，不仅是离开我，甚至唾弃我，恨我。即便你依然接受我，你的心里，也会有太多放不下的人，就象你现在和你的翡少一样，不能一心一意，总是想要逃走。我若要你对我一心一意，必然只能修炼，我若修炼，必然会害了你。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我只能把你交给最能保护你的人。翡馨璧并不象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我若有一天忍不住了，要来害你，他一定有办法救你。”

　　小华啊，看得到，摸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