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烟色》羽如云

62、何必牵挂

　　我一路跑到楼上，他还在原来的地方坐着，看到我，说，“跑这么快，给人赶下船了？”

　　我站停，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心急，停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回去，在他对面坐下来，我说，“红袖没有你好看，所以我逃下来了。”

　　他低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嘴角隐隐含着笑，说，“是吗？那我为何听到有人在高歌，是为人伴舞吧？”

　　我的脸绯红，那是因为喝多了酒。我说，“她一定要跳，我只能赔唱了。”

　　他并没有看我，依然隐隐地笑，酒杯放到嘴边，说，“哦，你的面子还真大，我只听说人家求着红袖姑娘跳，还没听说她一定要跳给人看的。”

　　我的谎言一下就给他戳穿，还说看不透我，我说，“我真的没有求她跳，是她自己要跳的。”这句，才是实话。

　　他也不来和我争执，只是说，“我只是说你面子大嘛，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停了停，他又问我，“你唱那句爱情我不要，可是真心的？”他抬眼看着我，酒杯一直就放在唇边，杯子里的酒，就是不喝。红唇烈酒。我只是看着他，就想起那个席卷一切的吻来，丝丝的热气，就在小腹下面游走。

　　我看着他的唇，酒意冲击着我的脑子，我神思恍惚地说，“我不是不要，我是害怕。”他耳朵可真尖哪，我唱曲的时候，红袖的船，明明离开宴君小筑有一段距离了，偏偏还是给他听了个清楚。我那歌，不过是为了红袖唱的，有几分是说自己，我也说不清。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把酒喝掉了，空着的杯子放在桌上，看得我的心也空了起来，我和他，究竟有几分真实？他看我，也许只是放不下十年前心头的那个影子，我看他，不过是因为他和翡罄黎有丝丝不断的关系。我们喜欢的彼此，都不是真正的彼此，只是心头一个虚幻的影子，总有一天会破灭的。

　　我的心，又冷了起来，也许方才我应该留在红袖的船上，那么美的红袖，应该能留住我的心吧？我还没有听她唱歌呢，听说她的声音婉转到醉人心弦，听她一曲，也许我就不想走了。醉死在温柔乡，做鬼也风流。她看着眼色清明，心里也许也寂寞呢，正好和我相互安慰。我们也不需要爱上对方，可以彼此心里都装着别人，寂寞地相伴在一起。醉生梦死，她不需要爱情，我也不需要爱情。

　　我的心，其实很寂寞。人停停走走，并没有谁留驻在里面，就连翡罄黎的面目，也日渐暗淡起来。

　　我需要的，不是爱情，只是安慰。我和柳轻眉，我和墨少城，起先是为了忘记翡罄黎，后来不过是因为我害怕寂寞，我和翡馨璧，可能也不过如此。

　　我不再看他，自己斟一杯酒，自己喝起来。

　　我喝完了，想要再喝，他却把酒杯拿走了，他说，“小倦，你今日喝得够多了，不要再喝了。”

　　我也不和他争，我抬起眼睛，眯着，看着他，我的眼前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醉眼迷离，我问他，“不喝酒，干什么？去红楼吗？我马上就要死了，我不要晚上一个人睡。”

　　他拉起我，说，“你醉了，尽胡说八道，谁说你要死了。”

　　我摇摇晃晃地跟着他走，眼前越来越模糊，我伸手擦了擦眼睛，手上湿湿的，原来不是醉眼，我又哭了。我还不想死，不管我喜欢的是真的他，还是假的他，不管我们能在一起多久，我现在还想和他在一起，如果我死了，我就一天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我就永远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我也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喜欢的，是不是真实的我。

　　我不是怕死，我只是不想死。

　　我又伸手，偷偷地抹我的眼睛，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哭。

　　我骑在马上，他牵着马走，我今晚虽醉，却不愿意睡，我有些怕，怕一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我在马上，唱歌，把我能想起来的歌，都唱过来了，连那日翡瑶儿唱的那首儿歌也唱了一遍。唱完了，我突然沉默下来，我想起他唱完这首歌，就对我说，他不要我。翡罄黎已经不要我了，翡馨璧也总有一天会不要我，我如果不死，那就只能孤零零地过，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翡馨璧却开口了，他问我，“怎么不唱了？虽然有些走调，不过声音还是蛮好听的，继续啊，我正听得过瘾呢。”

　　他牵着马，沿着意江在走，我这么大声地唱，早就引得路人侧目，江上来往的船只都有人探出头来看。

　　我笑，明日一定有满天的传闻，说无心小倦在意江卖醉，歌唱得惊天动地。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究竟好不好听，红袖没有说不好，翡馨璧没有说不好，不过他们可能是客气，或者护短。我自己听不清自己的歌声，我其实已经醉得迷迷糊糊了，头又疼，唱走调，是完全正常的事情，不走调，才怪。

　　我笑，却并不高兴，虽然他就在我前面走着，但是他看上去离我这么远。就像那时候的幸福，明明就在眼前，伸手就能够到，却一转眼就没有了。我笑着，一直停不下来，直到眼泪就流下来，我还在笑。

　　他终于不再在前面一个人牵着马走了，他跨上马，从后面抱着我，说，“小倦，不要这么伤心了，你再哭，我都要陪你一起哭了。”他早就知道我在哭了，只不过不说穿。

　　我擦着流不断的眼泪，嘴里还不承认说，“谁说我哭了？我大男人一个，什么时候哭了？我这是笑出来的。”

　　他不再带着我沿着意江走，渐渐走到没有人的荒郊上。

　　我终于忍不住，转过身，趴在他肩头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真是没有面子，总是在他面前哭。越不想哭，越是哭得厉害。

　　夜色里，他不再介意我是个男，还是个女，他坐在马背上，抱着我，拍着我的背，让我哭。

　　马只是静静地站立在夜色里，不时轻轻甩着马尾。它一点也不悲伤，今晚风清月明，它心情好得很，还不时打个响鼻。

　　我的忧伤，也慢慢地过去，渐渐地只是啜泣。和他在一起，我的情绪总是波动，要不大喜，要不大悲，不知为何总是失控。

　　他把我的头抬起来，用拇指擦着我的眼泪，说，“你不要这样伤心了，最多我答应你，这次如果你变不回去，我也会学着接受你，这样你就死不了了。不要总是想着死不死的，你的命还长着呢。最多不过我们找宋采玉找解药去，找到了，我就一刀一刀慢慢把他杀死，给你解恨，好不好？”

　　我却打了个颤，要我和宋采玉做那种事，那不是要恶心死我，与其这样一辈子想着就恶心，不如一刀自杀来的干净。想到这个，我又不怪翡馨璧了，我情愿死，也不要和宋采玉那样的人交合，翡馨璧不喜欢和男人交合，我又怎么一定要强迫他，做恶心他的事情呢？

　　我推开他，说，“翡少，我不想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不管和谁在一起，总要两厢情愿才好，勉勉强强，总不长久。我和你去圣司庙，如果不行的话，你趁早离开我，我早死早超生，免得搞到最后大家都伤心。”

　　他却一把又抱我回去，说，“小倦，不要说这样绝情的话，我不会丢下你走的。你没有强迫我，是我自己要试的，和你没有关系。”

　　我又推开他，说，“你现在不过是想到我可能会死掉，心里同情我，才答应和我试的，我不需要你来同情我。你也不用管我哭不哭，我哭一哭，心里痛快了，也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死也没什么大不了了。死了，就什么都不用烦心了，你也不用烦心要不要和个男人在一起，我也不用烦心以后会怎么样，活着，其实真是件很累人的事情。”

　　他听了我的话，放开了我，问我，“生对于你来说，就如此没有意义，这般轻易地说放弃就放弃了？难道除了翡罄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让你牵挂的人了吗？”他的声音，透着一种失望。

　　我怎么不牵挂？我心里也放不下他，但是强求来的东西，总是不会长久的。我不要和他在一起相看生厌，勉强牵扯在一起。从他见到我第一眼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了十年之久，他如果心里那么强烈地记着我，现在应该是相思最浓，最想要我的时候，他却还是不能接受我是个男人这件事。白天里他明明非常地想要我，但是一碰到实质，就吓得差不多到了跳开的地步。我们不可能闭着眼睛做瞎子，回避这个事实的。想要又不能要，总有一天会把我们两个都折磨到精疲力尽，互相讨厌。

　　我从马背上跳下来，即便他受得了这样的日子，我也受不了，我就这几天和他在一起，就搞得又是哭又是笑的，时间长了，我还不疯掉？我淡淡地对他说，“生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牵挂不牵挂只是想不想得开的问题。任何事情，时间长了，也就想开了，我若是死了，时间长了，你也会想开的。我们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你的日子不是也挺好过的，何必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翡罄黎，我已经不再记得他了，我们两个忘记彼此，相信应该不会太难。”

　　他坐在马上，没有再说话。

　　我牵起马来走，心里慢慢平静下来，如果不行，就分开，我也不是一定就会死，我可以去找墨少城，再不济，我可以去找嫣色，她为了华清侠，也得将就我。我只是想到不能和他在一起，心里有些隐隐地痛。不过这些痛，总会过去的。

　　我向着圣司庙走，漫天的星星就在头顶，一颗一颗地闪烁，我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美景，只是低着头走路。

　　过了子夜，我们就到了庙门外面。圣司庙，白天和晚上人一样的多，香火一样地旺。

　　我站住，抬头看着庙门，心里感觉异样地疲惫，不管进去后结果会如何，我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期盼的，如果我变了身，翡馨璧和我在一起，也不过就是喜欢我的外表而已。如果我没有变身，我就会离开他。无论什么结果，我都不喜欢。

　　进去出来，唯一的结果，不过就是从此我会真的了无牵挂。

　　要不要分手涅？
这是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