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烟色》羽如云

114、欺瞒

　　翡瑶儿并没有查出有任何疾病，食物也没有问题，但他却依然一吃就吐，刚开始还是吃完了才吐，后来是食物一吞咽就吐出来，吐得翻江倒海，痛苦不堪，吃还不如不吃。庄上的明大夫只是摇头，说从来没见过这种病，也不知该如何医治，既然不能吃，姑且只能试试暖胃的外敷药。

　　翡瑶儿迅速地憔悴了下去，红润白皙的脸颊只是一片灰暗。他却不愿意躺在床上休息，执意要起来做些事情，直到后来再也没有力气起床，只能躺在床上。他也不要睡，只是两只眼睛睁着，看着床顶，别人和他说话，他时理时不理，好像渐渐连神智都有些不清了。

　　翡瑶儿在他的里屋里躺着，发呆，我在外屋里坐着，一筹莫展。他这个样子，绝对等不到画品意回来了，所有的辛苦，只是白费，我们要救他，反而害了他。

　　翡馨璧把庄上的事情处理完，就过来看翡瑶儿。见我呆呆地坐着，不动也不说话，他说，“小倦，我看瑶儿生的是心病，心病还要心药治，明大夫这些治身体的药，都是浪费来着。”

　　这时候我情愿相信那是催生药在作怪，但是我也知道那不是。如若是催生药，起码翡瑶儿会配合治疗，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付了无生气，听之任之，最好快死的态度。我只是不知道这个他的这个心病，要如何医治。原本画品意在的时候，我和他疏远了，他起码还有一个亲人，心里有些安慰。现在画品意走了，连可以跟他说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了。他必然又以为自己连累了画品意，所以灰心失望之下，竟然立意要求死弃生了。

　　我问他，“这个心病，又要如何医治？”除非我离开翡馨璧，但是如果我并不爱翡瑶儿，和他在一起，不会解决他的问题，反会再添两个伤心人。

　　翡馨璧拉着我的手，把我拉出屋去，显然他要说的话，并不想让翡瑶儿知道。他说，“小倦，我说这话，你不要怪我，这个决定，要你，要瑶儿自己下，我只是提个建议。我知道这个世上有一种忘情药，吃了可以放下感情的烦恼。我看这个时候，要救他，只有用这种药了。小画一时也回不来，再说我看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一次就是他回来，也不会有什么用，瑶儿显然是不想活了。这么明显的事，明大夫也不见得不知道，只是不想说而已。”

　　翡瑶儿这一生，原本就是要忘记我，重新开始生活的，我当初硬把他拉回来，这时候让他忘记我，也许是最无奈，也是最合适的选择。我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翡馨璧这个建议，这时候，我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翡馨璧把手贴在我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说，“小倦，我知道做这个决定对于你来说不容易，但是我们没有时间拖了，再拖下去，瑶儿就要死在你我面前了。我现在就动身去找这种药，你想办法稳住他，骗他也好，骂他也好，什么管用，用什么，不过你要答应我，你怎么骗他都好，只能嘴上说说，千万不要动真格，千万不要变了心。”

　　翡馨璧说今日这句话，实在为难了他。骗，就是说，我要对翡瑶儿虚情假意，说些违心的话，让他以为我对他回心转意，给他生的希望。但是我这一骗，也有可能就当真了，不仅是他当真，而是我当真。他为了救翡瑶儿，竟然要冒失去我的危险。

　　我投身在他怀里，对他说，“翡少，我只对你一心一意，如果我变了心，就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他紧紧地抱一抱我，说，“不要说这样的傻话，如果你真变了心，只要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晃过，让我为你牵肠挂肚地放不下。”

　　怎么可以这样，如果这一世里我真变了心，还有下一世可以续我们的缘，怎么可以叫我不要在他面前出现？

　　夜深的时候，我坐在翡瑶儿的床头，看着安静地睡着的他。这一刻，我真是后悔，当初不应该离开他。如羽公子当日说，不是不救，是时候还未到。我如果当日坚持下来，翡罄黎这时候可能已经被我救回来了。翡罄黎回来，就没有翡瑶儿，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但是现在，我实在也回不去了。我不可能重蹈一次覆辙，承受失去翡馨璧的痛。如果要失去他，还不如现在就陪着翡瑶儿死了。

　　不过我如果和翡瑶儿一样，撒手不管，死了拉倒，又怎么对得起翡馨璧，我怎么能让他承受那样的伤痛？我自己承受过了一次，知道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是如何地折磨人，我又如何能把它加在翡馨璧的身上？

　　我想得心里千回百转，明明看着他，却都没注意他早已醒转过来。

　　他这时候显得很平静，问我，“夜深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回去吧，翡少会误会的。”

　　我移开我的眼光，说，“翡少不在，他下山去了，一时半伙不会回来了。”我不知该如何对他说。对于感情，我从来不会欺骗，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我对翡瑶儿的感情，我也不是很能说清楚，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我也不想搞清楚，我只想他赶快好起来，我就可以放心地走。

　　他眼里有一丝疑惑，想问又不想问，过了一会儿，还是问，“他为什么要走？你们不是因为我吵架了吧？”

　　我回眼看着他，说，“你不是就想我们两个吵架分手吗？你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也不吃也不喝，执意要死在我的面前，不就是要报复我对你的无情吗？你又何必在乎翡少为什么要走？我也不来劝你，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今日开始，我也陪你不吃不喝，你什么时候死，我也陪你死。”负气的事，我也会做，我说不动他，他也不见得能说动我，“我把命赔给你，我想你也不至于再怪我了吧？这也算我欠你的，不能好好还，只能这样还了。”

　　听我这么说，他又着急，他说，“小倦，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并没有怪你，我只是怪我自己没用。你有好好的日子不过，来陪我干什么？我死，我活，和人无忧。你死了，不知多少人会为你伤心。”

　　我依然看着他，我说，“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你死，就算你不相信我会伤心，你有没有想过小画会怎么想？他辛辛苦苦为你去冒险，等回来，却发现你一早自己寻死去了，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你当他是亲人，他又何尝不把你当他的亲人。我们也不必多说了，反正你也不想听我说话，也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说了也是白费。”我说着说着，只觉得委屈。为什么要闹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我犯的错，难道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一定要用这样伤心的方式来了结吗？

　　“等小画回来，你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去交待。你这样死了，我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还不如一起死了干净。”我拍着桌子，叫，“小真，小真。”

　　小真还没有躺下来休息，一直在外间侯着，这时听我叫她。赶紧就进来了，问我，“夫人，什么事情？”

　　我说，“你帮我铺张床，然后把门封了，不要让人进来，我们也不会出去，我和你翡庄主打算一起绝食自尽。你等画管事回来，跟他说，我们两个都对不起他，这翡涧庄，日后就交给他，作为我们对他的补偿。如果翡少回来，你也对他说，我欠他的，只能下辈子再还给他了，这辈子，只能对不起他了。”我说得气急，还想往下说，一时却说不出来了。

　　小真没有想到我说出这一番话来，怔在当地，说，“夫人，夫人，这事，这事，叫小真怎么答应。”

　　翡瑶儿急急地撑着身子要坐起来，他说，“小真，你不要听她胡说。”

　　我平了平气，才接着说，“这事和瑶儿无关，是我欠了他，没有办法还，只能把命这样赔给他。”我回头对翡瑶儿说，“你说下一辈子再也不要见我，我就从你的愿，我们两个今日死后，各自投胎，不管是人是鬼，谁都不会记得谁，谁都不会再招惹谁，你是不是就满意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就满意了？你日子过得苦，心里有怨，我难道就过的舒心了吗？有机会的时候，你又没有珍惜过，当时是谁亲口对谁说，我不要你的？”我也不管小真还在面前，把心里的积怨一股脑地吐出来。

　　翡瑶儿见我说个不停，急急先把小真赶出去了。

　　我回头看着他，说，“为什么要怕人听？我们也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不就是你怨恨我吗？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恨我什么？恨我一直想救回翡罄黎，恨我不把你当瑶儿，恨我当年对你太好？恨我今日不肯回头？还有什么？今日反正大家都要死了，不如把话都说说清楚。”

　　他一手在床上撑着，想起来，又没有力气，想说话，一急就呛到了，拼命地咳着。

　　我看他咳成那个样子，又不忍心，走过去，坐在床边上，捶着他的背，帮他顺着气。这一次，他并没有避开我。等他缓过气来，想要和我说话，我就站了起来，离开他，蜷在一张椅子里，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

　　他见我不理他，一时也没有说话。

　　房间里静悄悄地，我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开始叫起来。我真是没有吃东西，饿了。翡馨璧走了，我不习惯，他总是陪着我，他一走，我觉得空落落的，没有胃口。翡瑶儿又不听话，自己作践自己，我心烦，也不想吃饭。在他床头空坐着，饿着，心头怨气积了一肚子，等他醒来，忍不住就发作了。

　　我也不想对他生气，他本来也可怜，但是我忍不住，这时候，只能不说话，免得一开口，就把自己肚子里的委屈，都发泄到他的身上。

　　他大概听到，有些小心地叫我，“小倦，你不要这样了，你去吃点东西吧，不吃，身体要坏的。”

　　我不理他。

　　他见我不理他，静默了一会儿，又说，“我说的那些以后再不要见你的话，只不过是气话，不当真的。我真的没有恨你，你就去吃些东西吧。”

　　我还是不理他，胃却有些难受，咕咕地叫。我皱了皱眉。

　　他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我陪你一起吃就是了。”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我睁开眼，看着他，问他，“你不绝食了？”

　　他做了事，又有些不好意思承认，说，“谁说我绝食了？我只是吃不下而已。”

　　我也不和他计较，只要他真愿意吃就好。

　　他却没有力气坐直了，靠着床，又不要小真喂，执意要自己吃，花了半天时间，也没有好好地勺起一勺饭来。我看他辛苦，让小真走开，拿了他的饭碗，喂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张开口来，吃到嘴里，还没有嚼，却又要吐出来。我看着他，凶巴巴地对他说，“吞下去，不许吐。”他这几日总是吃了就吐，都成了自然反应了，这时候虽然心里想吃了，但是肠胃还没有适应过来，还是抗拒食物。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辛苦地忍着，把一口饭在嘴里反反复复地叫，嚼得都烂成糊了，才勉强吞咽下去。我盯着他看，着急地想看他是不是还要吐出来。他却只是噎了两下，却抑制住了，没有再吐出来。

　　第一口下去了，第二口就容易多了。

　　他吃了两口，却又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