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醒来复仇了》花园古堡

9、再见（不灭的灯）

　　　　回…家？

　　怨鬼们在心底喃喃重复这两个字，就像不认识一般。

　　家，好像拥有它是很久远的的事了。久到他们从哭着想念，到避而不谈，再到逐渐遗忘。仿佛从死去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失去再回到家的资格了。

　　就算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只是不被活人看见的魂体，既不能拥抱爱的人，也不能为他们拭去眼泪。

　　徒留伤悲罢了。

　　像是听懂了他们的沉默，巫夷轻声开口：“很多年前，我曾下跪祈求过能拥有这般告别的机会。”

　　过路的行人匆匆走过，没人注意到这盏寥寂的路灯下自言自语的少女。

　　她站起身来，唇畔扬起一个笑容：“所以，回家吧。不能再见，那便好好告个别吧。”

　　怨鬼们依旧埋着头不说话，巫夷想了想，安慰道：“若你们害怕，我同你们去，好吗？”

　　穿着职业装的怨鬼摸了摸自己不断滴水的头发，神色黯然：“我一个人在云市工作，父母都在老家，况且……我也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副样子，还是算了…”

　　巫夷颔首：“那便托梦给他们吧。”

　　外卖点了火锅的怨鬼也跟着附和：“我也是一个人来云市上大学的，我也托梦吧。”

　　校服怨鬼嗫嚅道：“我…我想回去，我想再看看我妈。”

　　巫夷浅笑示意：“那便先去你家，带路吧。”

　　校服怨鬼高兴地从长椅上飘下来，一边带路一边念叨：“我妈开了个水果店，平时一楼卖水果，二楼就是我们的家，就在后面几条街，我带你超近路过去。我们家生意可好了，一般这个点都还有人来买水果呢。”

　　小男孩怨鬼牵着她的手，好奇问道：“姐姐，那你爸爸呢？”

　　校服怨鬼捏捏他酱紫的脸：“我爸嫌我是个女孩，我一出生他就跑了，是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

　　她转头对身后跟着的巫夷说：“魇梦大人，我妈可凶了，平时要是有人偷水果，她能中气十足追着人连骂几条街！你不要吓到哈。”

　　巫夷无语凝噎：“我看起来像是会偷水果的样子吗？”

　　校服怨鬼撇了眼巫夷鼓鼓囊囊的裙子口袋，她亲眼看见巫夷在出门前，顺手把黑子和芳姐的两部手机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一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一个水果铺前。铺面上方挂着个老旧的招牌，上面色彩斑斓地写着「茹果说」三个大字。

　　校服怨鬼指着招牌，有些骄傲道：“我妈说这名字还是我小时候随口取的，茹是我的名字，怎么样妙不妙！”

　　怨鬼们非常给面子的夸了几句，小男孩怨鬼摇了摇她的手：“小茹姐姐，没开门呀。”

　　小茹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说这时候门口应该很多人才对，为什么屋里明明亮着灯，却不打开门做生意。

　　巫夷走上前拍了拍紧闭的大门，门内很快传来了愈行愈近的脚步声，和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来了，谁呀？”

　　大门内露出一张疲惫的脸庞，影影绰绰的白发被细心地藏在黑发间，开门的人看见巫夷，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却依然笑道：“学生，我们家关门了，你去别家买吧。”

　　巫夷把手指卡在即将闭合的门缝中，轻声道：“阿姨，小茹回家了。”

　　关门的力度顿了一秒，随后被用力打开，中年妇女左右张望着巫夷身后，急切问道：“我们家茹茹在哪？她在哪？”

　　中年妇女慌慌张张就要从屋内出来寻找，巫夷拦住她：“阿姨，我们进去说吧。”

　　把六神无主的中年妇女哄进屋里后，巫夷跟着魂体透明的小茹上了楼房二层。

　　中年妇女拉住她，眼神中希望与失望明明灭灭，交替着出现。

　　她控制着颤抖的声音，几乎用祈求般的语气问道：“学生，你和阿姨说实话，你真的认识我们家茹茹吗？茹茹根本没跟着你进来，她在哪，你到底是谁？”

　　巫夷抬眸看向中年妇女身后，穿着校服默默流眼泪的小茹，抿了抿唇，还是道：“让她和你说吧。”

　　二楼昏暗的灯光下，出现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

　　她有些忐忑地捋了捋沾满泥土的校服，又把布满青紫勒痕的手腕藏在身后，哽咽着喊出了，在心中叫过无数次的那个字。

　　“妈…”

　　中年妇女直愣愣盯着灯光下浮在空中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向前迈了几步，她抖着双唇像是想说什么，但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紧紧拽着小茹的校服衣摆呜咽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颤巍巍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小茹冰冷青白的脸，像是想替她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和泥土。

　　“你这死孩子，去哪了你！妈妈每天都亮着一楼的灯等你回来，你为什么不回来找妈妈啊！你为什么不回来……”

　　她抓着小茹的衣角跪在地上，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哭声，像是从灵魂深处艰难寻找到了出口。

　　“我们宝贝怎么弄得这么脏，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错了，妈妈没有看好你……”

　　小茹再也忍不住喷薄而出的泪水，她蹲下身张开僵硬的臂膀，紧紧抱住中年妇女，撕心裂肺哭喊：“妈，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透明的怨鬼们偷偷抹着泪水，巫夷指了指楼下，又朝他们招了招手。

　　楼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说话声，怨鬼们情绪低落地靠在一起。

　　巫夷兀自拿了颗筐里放着的苹果，小口啃着，主动走到收银台前扫码付了款。

　　一个多小时后，中年妇女和小茹才牵着手走下楼，中年妇女哑着嗓子对巫夷说：“学生，谢谢你找到了茹茹。”

　　小茹正想开口和自己妈妈解释巫夷不是学生，巫夷就朝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她嘴角挂着笑，指着垃圾篓里的苹果核道：“谢礼我收到了，不必客气。”

　　虽然小茹已经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中年妇女，但她还是不甘心地问道：“那两个杀千刀的畜牲会被判死刑吗？”

　　巫夷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漫不经心道：“他们的脑子里，现在种满了魇，活着可比死了痛苦多了。往后的每分每秒，不论清醒与昏睡，同样痛不欲生。”

　　她含笑接着解释：“放宽心。就算他们申请精神判定，想逃避牢狱生活，也断不可能检查出来什么。结果只会让法官更确信他们在装疯卖傻，加重量刑。”

　　中年妇女解恨地松开紧拧的眉头，连带着眼角的皱纹都淡了很多。

　　小茹恋恋不舍地松开和中年妇女紧握的双手，替她理了理斑白的鬓发。

　　“妈，我得走了。你要好好吃饭，天气冷了要多给自己买两件厚衣服，不要舍不得花钱，知道吗？家里哪坏了就找人来修，不要自己弄，摔着了怎么办？还有，你的腰不好，记得去医院看看。”

　　中年妇女刚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拉着小茹的手不愿松开。

　　巫夷出声提醒：“她在人间逗留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若再不去投胎，往后便只能当个失去神志的孤魂野鬼了。”

　　不论生死，有些父母永远都在替子女殚心竭虑，生怕自己的孩子过得不好。

　　中年妇女急急忙忙地松开小茹的手，强撑出一个笑道：“哎，好。妈知道了，你快去吧。”

　　中年妇女亦步亦趋地把巫夷和小茹送出水果店，直到他们走了很远，她还站在原地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挥手。

　　小茹悄悄瞟了眼巫夷，后者点头笑道：“去吧。”

　　小茹立刻飘着奔向远处的人影，跌进中年妇女的怀抱。

　　中年妇女紧紧抱着她，嘴里却骂道：“你这傻孩子，跑回来干什么！耽误了投胎的时间怎么办！”

　　小茹从她温暖的怀里仰起脸，又哭又笑道：“妈，我在天上等你，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女儿。等你寿终正寝了我就来接你。”

　　中年妇女侧头抹泪，也笑骂道：“哪有女儿咒妈死的！你想得美，还要我再一把尿一把屎把你拉扯大啊，你小时候多调皮捣蛋你不知道啊！”

　　小茹把头埋进她的臂弯里，深深闻了闻中年妇女身上的味道，然后一点点松开她，挥手道：“妈妈，再见。”

　　中年妇女也朝飘在半空中小茹，用力挥着手，大声对远去的背影喊：“你答应妈妈了啊，你要等妈妈的！”

　　“茹茹你要等妈妈啊！”

　　小茹一步三回头地回到巫夷身边，其他怨鬼想上前安慰她，被巫夷制止住。

　　“她现在不是怨鬼了，不可靠近她，会灼伤魂体。”

　　其余的怨鬼这才发现，小茹周身萦绕的黑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浑身透着淡淡的光，和他们比简直是两个世界的鬼。

　　巫夷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在月光下，她问道：“接下来去看谁？”

　　周诗雨举手开口：“我男朋友的家在这附近，我想去看看他。其实我和他已经订婚了，我们约定好毕业就结婚的。这次我来云市，除了想来旅游，看看他长大的城市，还准备和他父母商量结婚的事宜。”

　　巫夷侧身让她走在前面，又踏上了另一条归家的路。

　　…

　　中年妇女在冷清的街道上站了很久，才转身回到水果店，她锁好门回到二楼，怅然若失地坐在沙发上。

　　躺在沙发上的手机，有条一个多小时前收到的未读消息，上面显示着：

　　支付宝到账：十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