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风云之追龙》枫叶依然在

45、边陲之城（3）

　　许东泽站起身，双手去接背锅手里那碗浇有黄汤汁的锅巴饭，面露感激道：“谢谢你，志强。你也快坐下吃吧。”

　　背锅听到后一瞬间僵住了，双眼圆睁，喉结上下滚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洗碗大婶看看背锅，又看看许东泽，不明就里的问道：“志强？谁是志强？”

　　许东泽略显惊讶道：“他叫郑志强，你们不知道吗？”

　　洗碗大婶和身旁的一个妇女对视了一眼，忽然大笑道：“我们只知道他叫小背锅。没想到他名字里还带个强字，哈哈……他这副模样想强也强不起来吧！哈哈……”

　　许东泽收起了笑容，面色严峻，正想问问她们凭什么要嘲笑别人的缺陷？也就在这时，他手里的碗突然被人一把抢夺了去。等他转头看时，背锅已经端着他的饭碗奔出了饭厅。

　　背锅在抢过许东泽的碗转身时，顿感面颊一片湿热。这股湿热沿着两颊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滴落进那碗装有他口痰的饭碗里。他从小到大一直忍受着别人歧视的眼光，就因为背上这坨该死的肉疙瘩！让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怪物和残废是他的代名词，被讥笑和被耍弄是他前半生的真实写照。他有时觉得自己活的不如一条狗，反而像一条茅坑里的蛆虫，永远只敢躲在最脏最见不得光的角落，哪怕他突然有一天死了，那些人也只会幸灾乐祸的说：“那种半人半鬼的怪物死了反倒干净。”就因为这些，他的性格慢慢变得乖戾暴躁，孤僻怯懦。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有时候连他也会忘了自己的真名叫什么。所以他就拼命在房间的墙壁上反复写自己的名字，他不祈求别人能记住，但最起码他自己不能忘记。许东泽一句平淡无奇的感谢激起了他内心极大的波澜，特别是那句‘他叫郑志强’的话让他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真真正正的人。这句话就像一束暖光，直照进他心底最黑冷的角落。

　　许东泽没有丝毫歧视他的意思，反而对他存有感激之情。光凭这一点，他对许东泽先前的种种不满和有意刁难就全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浓厚的亲切感。既然是朋友，岂有坑害之理？所以他毅然决然的抢过许东泽手里的饭碗，头也不回的冲出饭厅，跑到饭馆背后的空地上，用力一掷，把手里一大碗口水饭扔出去摔得稀碎。又折身回到蒸饭房，拿了个大碗，盛上满满一碗颗粒饱满，热气蒸腾的白净米饭。

　　背锅回到饭厅时，饭桌上已经没有人了。他先前舀来的两碗饭当中的一碗还原封不动的摆在桌上。不见许东泽的面，他就打算去寻。刚一转身，许东泽就进来了，忙问他：“志强，你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

　　背锅眼睛弯成一条曲线，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乐呵呵的回道：“好兄弟，快坐下。我给你盛了碗新鲜饭。”

　　许东泽坐下后道：“那碗锅巴饭也能吃，还害你跑来跑去为我盛饭饿肚子。真是不好意思。”

　　背锅的脸色红了一下，随即又笑呵呵的道：“兄弟之间还讲什么客套话。”

　　许东泽本来要吃那碗已经半凉的饭，可背锅却执意要他吃后来这碗热饭，他拗不过背锅，只得接过碗，用筷子挑饭时，忽觉碗底有一块硬物，扒开米饭，碗底竟是一只煮的金黄饱满的鸡大腿，肉香四溢。他不解的看向背锅，问道：“志强，这是……”

　　背锅一脸亲切满足，回说：“好兄弟，这会儿已经没菜了。你先将就吃着，晚上我请你去码头吃鱼，咱哥俩好好喝一盅。”

　　许东泽颇为感动，把碗里的鸡腿一分为二，与背锅分食。这小小的举动，又使得背锅顿时潸然泪下，激动流涕。他不明白背锅为什么如此，但又不好追问，便岔开了话题：“不知道石达这会儿吃了没有？”

　　背锅抹了抹眼角，露出笑容道：“他们这会儿估计打牌打得正欢呢。”

　　许东泽哦了一声，说：“等我的事做完了，我去厨房给他打帮手。”

　　背锅一惊，连连摆手道：“厨房你可不能随便进出。”

　　许东泽诧异：“为什么？”

　　背锅叹了一口气：“你刚出来做事，还不懂外面的规矩。大到整个隆市，小到咱这个饭馆，每个地方都有他自己的规矩和法则。就拿咱这地方来说，虽然同样都是给人做工，但阶级划分是很明显的。”

　　许东泽饶有兴趣的点点头，表示愿意听教。背锅接着说：“咱这吧，排场最大的不是老板，而是厨房里的主厨金大师傅，其次就是金师傅的两个徒弟。厨房是饭馆的命脉，所以那些掌勺的个个都是眼睛长在头顶的货色，狗眼看人低。他们要是不高兴，敢当着老板的面直接摔勺子，老板也得捡起勺子毕恭毕敬的送回去。”看许东泽将信将疑的神情，背锅又护住嘴压低声音说：“咱们这老板是个耙耳朵。虚有其表。老板娘才是主事人。”接着又一脸郑重其事的说：“咱两是兄弟，有些规矩如果我不说，你碰了钉子触了霉头就是我不仁义。厨房掌勺的，大厅跑堂的简直不把咱们这种通沟倒泔水的低级工当人看，所以厨房你可千万不能随便进出，要是被人给逮住，你就只有卷铺盖走人了。所以我一会儿说给你的话你都得认真记在心上……”

　　在接下去一个多钟头的时间里，背锅唾沫横飞，绘声绘色的描述起来，只要是他所见所闻和亲身经历过的事，他几乎毫无保留的说给许东泽听。要不是洗碗大婶进来催促他两去搬煤，那么背锅肚子里的话也许真像黄石达所说，永远都诉不完。虽然背锅说了不少话，但在说的过程中不止一次提醒许东泽“少说多做。”

　　煤房在厨房后方的空地上。煤商每天夜里都会开着拖拉机把一车车煤送来，由第二天的工人把煤敲碎依次送到锅炉房里，炉房用不完的又拿回来，整齐顺当的堆在墙角，用厚重的油布盖住，以防雨水浸湿。

　　许东泽双手抡起榔头，把一大块煤敲成无数的小块，在反复敲了几大块之后，背锅拾了满满两筐，拿了扁担串上线，说：“休息会儿，别硬干。”

　　许东泽抹抹额头的汗水，问道：“你要去哪？”

　　“晚饭点快到了，我得把每个炉灶里的煤加满。”

　　许东泽放下榔头，说：“你把扁担给我，我去加。”

　　背锅笑着摇摇头，回道：“你不知道有些炉子该放多大的煤，还是我去，你休息会儿。”

　　背锅挑着煤走了，许东泽没有停歇，又接连敲碎了几块。他没有察觉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直到听见一句很蔑视的询问：“你是新来的小工？”许东泽止住挥舞的榔头，转身看去，只见一个身形墩实，肥头大耳的男人嘴里叼半支香烟正用轻蔑的目光瞧着自己。

　　“是，我今天刚来干活。”

　　男人拿下嘴里叼着的烟，夹在两指之间朝许东泽点了点，“告诉爷爷你的猪名狗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