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情》芦莫修

4、扔书

　　那天回家时，何沾特意跟老板打包了一份云吞面。
　　她说:“与舒，我跟丁岫谈恋爱那会儿也常来吃云吞面，可我们好久没一块儿出来吃饭了，给他带一份回去。”
　　周与舒按捺住自己的白眼，又从她碗里挑了一筷子面，她的碗里就只剩下一点点汤了。
　　“这么好吃的云吞面打包回去就坏了味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们是夫妻啊，我该在乎他的感受，在乎他的生活，在乎他的一切，不该像现在这样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在乎。”
　　“他都不在乎，你再上赶着就更让他肆无忌惮了。”
　　何沾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那份云吞面，考虑着周与舒说的话，先是赞同地点点头，又难过地摇摇头。
　　“与舒，我都三十一岁了，想好好过日子，他在我身边，我觉得踏实、安全。而且我不能离婚，一离婚我爸妈肯定会把我接回家住的，我害怕。”
　　周与舒哽了一下，低着头红了眼圈。
　　一路走来，她看着何沾一路妥协，一路改变，谁都帮不了她，唯有自救。
　　周与舒低着头难过地朝她摆摆手:“走吧走吧，周一给你带饭。”
　　“我走了。”
　　“走吧走吧。”
　　到家之后，何沾一推开门便敏锐地感知到到家里来客人了，从客厅里席卷而来的热浪把她团团围住，低头看着门口的鞋子时又暗暗叹了一口气:怎么都是逃不过的。
　　“妈，您怎么来了？爸呢？”
　　何沾提着云吞面满面堆着笑走了过去。
　　何母严肃又古板的身影映入何沾的眼睛里，她下意识地皱皱眉，坐到了局促的丁岫旁边，面上还维持着刚才的亲热。
　　“我来看看你们。”
　　何母瞥到了她手里打包的云吞面，脸色微变。
　　“外面卖的东西不干净，不要老是吃。”
　　“我知道了。”
　　何沾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便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保护着，甚至连读大学都不让出省，生怕她受一丁点委屈。
　　她和外省且一穷二白的丁岫结婚是这辈子做过最叛逆的事情。
　　父母最后实在拗不过她了，在结婚前夕全款买了这套三居室的房子，落在了何沾一个人的名下，又买了一辆车落在了丁岫名下。
　　老两口用一套房子一辆车困住了丁岫，让丁岫时常会产生有一种倒插门的感觉。
　　何母有家门钥匙，经常搞突然袭击，三天两头来看看两个人有没有认真生活，并且对认为不好的生活习惯加以指责，强迫他们改正。
　　两个人早就习以为常了。
　　可何沾还是觉得窒息，她曾以为结婚了就可以自己做主了，所以她才毕业一年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以为渴望多年的自由终于来了，可她还是天真了。
　　这套房子是父母给买的，她连发脾气都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在何沾晃神的时候，那份云吞面已经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她往垃圾桶里看了一眼才发现里面还有几盒烟，何母不让丁岫在家里抽烟，就像丁岫不让她在家里喝酒一样。
　　此刻，她竟然有种报复的快感，偷偷地笑了一下。
　　“你妈把你床头的那本《失乐园》给扔了。”
　　丁岫略带惋惜地说完，就起身去了厨房，和岳母一起把做好的晚饭端上桌。
　　尽管丁岫和岳母说了三四遍何沾在外面和朋友吃过了，但何母依旧坚持要等何沾回来再吃一顿。
　　何沾嘴角的那个笑容僵了在脸上，直到拖拖拉拉地来到饭桌上时还是郁郁寡欢的。
　　“妈，你为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
　　何母打断了何沾的话。
　　何沾本来就胃口差，现在被饭桌上的气氛压抑到一口也吃不下去。
　　而旁边的丁岫也吃不下去，他和岳母一向是聊不来，除了客气寒暄几句外再无任何多余的交流。
　　他只能庆幸岳父今天没来，否则饭桌上的氛围恐怕就要让他遁地而逃了。
　　与何沾结婚，让他的人生轻松了不少，不用买车，不用买房，甚至连装修的钱都不用他出。
　　何沾虽说从小娇生惯养，但丝毫不娇气，脾气也好，所以他提出两人经济独立时，何沾半个磕巴没打就同意了。
　　他用攒的钱给外省还住楼梯房的父母换了一套电梯房，即便有这么大的支出，他的腰包还是很松快，丝毫没有同龄人的房车焦虑。
　　所以他过得轻松自得，除了隔三差五要面对岳父岳母之外。
　　岳母管着他们的生活，渗透进生活里的每个细节。
　　而岳父则看着他的工作，他之所以能在公司晋升这么快，是因为他岳父是从这家公司退下去的老工程师，稍稍一提拔便能够平步青云。
　　一家人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丁岫沉默地收拾碗筷，而何沾沉默地翻垃圾桶，几个屋里全部都翻遍了也找不到那本书。
　　“你为什么要扔我的书！”
　　“不要看这种不健康的书！”
　　“妈，你好歹也是个大学教授，怎么思想这么古板，我真替你的学生们感到遗憾！”
　　何沾吼完就拉过被子躺到了床上，可还没躺实就被何母给抓着双脚拽了出来。
　　“去换睡衣！”
　　“我不换！”
　　何沾穿着那件脏衣服在床上滚来滚去，她以为是示威，可在何母的眼里看来不过是小孩子赌气闹脾气罢了。
　　何母只待了一晚上就放心地走了，像是领导巡视一般，整改到位她也就完成了任务，就没有再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可何沾却在床上躺了一天，还穿着那身脏衣服，直到丁岫把一本崭新的《失乐园》放到她面前时，才总算开心了一点。
　　可她只开心了一刻，就看到了书后丁岫那张有所求的脸，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本书早就标好了价格。
　　“老婆，我们要个孩子吧。”
　　手里的书掉落在床上，何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可我才流产半年多，医生说要让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我今天去问过医生了，他说流产半年多就可以再次受孕了。”
　　“咱们的孩子才没了半年，而且你不是不喜欢小孩吗？”
　　“我……我现在喜欢了，我经常梦见咱们没的那个孩子。”
　　丁岫的神情焦急而又恳切，这跟之前的他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何沾和丁岫两个人都对小孩无感，而丁岫甚至还有点讨厌小孩。
　　之前何母催生催得厉害，两人实在承受不住了便开始备孕，可谁料四个月的时候，何沾出差回来突遇暴雨，回家时没看清路摔了一跤孩子就没了。
　　丁岫倒是没有太多表示，劝了她两天后便不再提了，就好像从来没有这回事一样。
　　反倒是何母反应强烈，她看着何清憔悴虚弱的样子，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不生了不生了，沾儿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苦，不生了不生了。”
　　可何清却不这样想，以前她不喜欢小孩子，可自从宝宝来到她肚子里之后，她的母性就被激发出来了，偶尔晚上失眠的时候就会跟肚子里还未完全成形的小家伙自言自语。
　　“宝宝，妈妈好期待你快点来，会给你自由，给你选择的权利，会陪着你读书玩耍，会陪你一起轻松快乐的长大……”
　　从睡梦中醒来的丁岫看着这样的何沾，只是摇摇头转而又翻身睡过去。
　　有次他破天荒地说了句话，可没想到却是句调侃“我们可不要成为你父母那样的父母。”
　　十几天后，孩子就没了。
　　他们就算想成为何父何母，也再也没希望了。
　　但何清过不去，她接受不了自己满心欢喜期待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她没心情在上一个孩子刚离世半年的时间节点上再要一个孩子，这让她觉得是背叛，是遗忘。
　　所以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丁岫能这么坦然又急切地提出这个要求，他也是孩子的父亲啊，难道没有一点点的心痛吗？
　　何沾罕见地非常强势地拒绝了丁岫的这个提议，并且对他的亲热都开始有些抗拒。
　　她从那一刻开始提防着他，生怕自己的肚子会被他在不知不觉间搞大了。
　　她的第一个孩子已经丧生于一场意外，第二个孩子绝对不能在上一个孩子的阴影中到来，更何况孩子的父亲不知道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丁岫自从被拒绝后，行为便开始变得有些奇怪，魂不守舍，仿佛有天大的事情压到了他的头上。
　　但何沾没心情理会他，也不愿意理会他。
　　她越来越不愿意在丁岫身上花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