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情》芦莫修

13、追问

　　何沾捧着大束的向日葵回家时依旧余怒未消，看到客厅里亮着的灯时怒火又重新翻涌了上来。
　　“死丁岫，又不关灯，电费不从你账上出，顺手关灯就这么难吗？脖子上面架了个木头墩子，这也不管，那也不在意，我明天就买个牌子把你供起来，让你过过当土皇帝的瘾……”
　　她一边叫骂一边把鞋子踢到了玄关处，捧着花往客厅走的时候还在喋喋不休。
　　“沾儿。”
　　何母的声音。
　　何沾从花后探出头来，看着何父何母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丁岫呢？”
　　“出轨了。”
　　“什么？”
　　何沾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赶紧找补:“出差了，口误了口误了。”
　　何母怀疑地看着她:“你跟丁岫怎么了？”
　　“没怎么啊，他出差了，走之前我俩闹了点小矛盾，已经跟我道歉了，我刚才就是口误。”
　　两位老人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最后看她笃定又诚恳的表情也就信了，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丁岫还算老实，更没胆子做出出轨这种事情来。
　　“闹矛盾，心情不好，说话也不能这么粗鲁，从小教给你的全都忘了？你听听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有个为人妻的样子吗？”
　　何沾听着何父的教训又委屈又生气，从小便是这样，一句过火的话都不让说，可人有七情六欲，怎么可能一直温声细语。
　　“为人妻该怎么样？”
　　“为人妻自当温顺贤良、端庄有礼……”
　　“爸！”何沾打断了何父，“我长成这样，你们很失望吧？”
　　“这孩子怎么一天天的老是说这些疯话！”何母训斥道。
　　何沾又瞥到了垃圾桶里的《失乐园》，她明明藏到被子底下了，为什么又被翻出来了。
　　她没有理会父母的脸色，跪在垃圾桶里翻找，她发现垃圾桶里不仅有丁岫藏的烟，还有她藏的各色颜色的假发。
　　那些假发又让她想到了大四毕业旅行，那时，她根本就找不到组织。
　　刚入校时，父母说宿舍空间太小，住着不舒服，就一直让她回家住，虽然不是强制性的，但只要有段时间不回家住就会被被何母查岗，也是基于此她跟其他一直同寝同食的室友关系并不亲近，幸好毕业旅行时她们还是邀请她了。
　　她一时新鲜跟着室友们染了一头夸张的橘红色头发，天南海北地玩了一通，过足了自由的瘾。
　　可乐极生悲，旅行结束回家时正好赶上父母在家宴请客人，她像个外来闯入者一样局促地站在客厅里接受众人的审视——那堆被她称之为“老古董”的叔叔阿姨们。
　　免不了又是一顿小题大做的训斥。
　　她本就是一时新鲜，旅行完就要染回来去新公司报道的，可即便只是一个染头的尝试也不被允许。
　　于是她就偷偷地收集各色颜色的头发，每次跟丁岫或者与舒出去玩的时候就戴上，根据不同的场景换不同颜色的头发，渐渐地就收集了很多种颜色，可现在那些假发中的一部分被翻出来了，被扔在了垃圾桶里，连同那本被连扔了两次的书。
　　“爸、妈，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今年搬不出去，明年中旬我就搬出去。”何沾把车钥匙放在二老面前，“车先还给你们，我只想要一个能自己做主的机会。”
　　“你这是要跟我们断绝关系？”何母恐慌地问道。
　　“不是。你们是我的爸妈，把我养大不容易，费了太多的心血，可我实在长不成你们理想中的样子，对不起。”
　　何沾冲着二老鞠了一躬，抱着那束向日葵又出了房门，身后餐桌上还有冒着热气的汤饭。
　　天大地大，何沾觉得真孤单真苍凉啊，她竟然会落魄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而一下飞机的丁岫则如同又重新长出翅膀的鸟儿一样，又闻到了自由快活的空气。
　　杨婷小鸟依人地靠在他的怀里，仰头天真地看着丁岫，说要把那些年轻、浪漫又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全部付诸实践。
　　丁岫宠溺地低头看着她，说了一声“好”。
　　他苍老的心好久没有这样热烈地跳动过了。
　　他们一起去游乐园玩，坐在过山车上时，杨婷说自己害怕，丁岫就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从头到尾都没放开过，听着呼啸风声中杨婷的尖叫，他觉得快乐又满足。
　　一起去吃甜品时，杨婷看着对甜品不感兴趣的丁岫，在餐厅里公然撒娇让周围的人纷纷侧目，脸涨得通红的丁岫只得张嘴吃了下去，也顾不得那块蛋糕是他最讨厌的香蕉味儿了，吃下去的时候竟然觉得香蕉的味道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了。
　　他们还一起做陶艺，去商场买衣服，去看电影，像街上众多普通的小情侣一样坦然地相处。
　　杨婷也说不上为什么喜欢丁岫，可能她喜欢工作时丁岫的成熟和稳重吧。
　　当时面试时，她紧张得手都在发抖，可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进了三面，即便是再紧张都得强迫自己表现得镇静。
　　丁岫一身黑色得体西装推门进来的时候，她站起身礼貌地微笑一下。
　　丁岫习惯性地向她伸出手，而她不习惯这样社会性的礼仪，在学校里握手几乎是用不到的，而其他面试官更是甚少对一个面试者伸出手。
　　她微微愣了一下，继而握住了他的手。
　　她因为这个迟钝的反应而在心里懊恼万分。
　　丁岫仿佛是看出来了，在她做完一塌糊涂的自我介绍之后把面前的纸杯推给她，冲她温暖地笑了一下:“别紧张，说不定我们未来还能成为同事呢。”
　　杨婷又紧张又感激地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那个纸杯里传出来的浅浅余温温暖着她的手指。
　　那场面试出乎意料地顺利，她也顺利地收到了这家公司的offer，她想多亏了那杯水，多亏了那句话。
　　再次偶遇时，她热情地不顾一切地走向丁岫的世界，不是没看到丁岫手上的戒指，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于是就放任自己去放纵。
　　为期半个月的出差任务很快就结束了，启程的前一晚杨婷靠在丁岫宽厚的肩膀上问:“你跟我在一起开心吗？”
　　“开心。”
　　“那是跟我在一块开心，还是跟你妻子在一块开心？”
　　丁岫沉默了。
　　前几年，丁岫和何沾为了躲避何母的搜查，会一起绞尽脑汁地藏东西，还会在何母来的时候为对方打掩护，他们两个就像偷偷恋爱的高中生，虽然有压力，但也乐在其中。
　　何沾忍无可忍时会因为这件事和父母发生争吵，丁岫不忍看她如此伤心，就想着各种花样逗她开心。
　　两人经常一到周末就窝在沙发上晒太阳，有时候一躺就躺一天，一句话不说都觉得幸福。
　　他们两个在一起时没有像跟杨婷这样花样百出，他们是平淡的、默契的、同甘共苦的在过日子。
　　可现在杨婷问他跟谁在一起更开心？
　　丁岫沉默了将近有一刻钟，杨婷就抱着他固执地等一个答案。
　　“跟你在一起更开心。”
　　得到肯定回答的杨婷开心极了，环在他腰部的手臂不自觉地就紧了紧，半晌又说道:“我不想你不开心。”
　　丁岫低头看着环在他腰上的手，脸色微变，何沾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他跟着何父学习时，压力大到无法排解整夜整夜地失眠时，何沾也一夜一夜地陪着他，最后抱着他大哭:“我是想你开心的，如果你不开心，那我们做的这些就都没有了意义。”
　　丁岫当时说:“我知道，所以我会坚持下去。”
　　“我知道，所以我会坚持下去。”
　　丁岫喃喃地念叨着这句话，杨婷则以为是说给她听的。
　　她开心地转到丁岫的身前，认真地看着他:“离婚吧，跟我结婚，以后我们能一直这么开心。”
　　丁岫愣住了，这段露水情缘，他从未想过结婚。
　　杨婷从期待到失望，最后双眼含泪地推开他:“你根本就没打算跟我结婚，你要让我这样跟你一辈子吗？”
　　丁岫没办法回答她，他的心虚和闪烁其词让杨婷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自己想要的人吗？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给他一点时间，她还是满心满眼地喜欢他，那点迟疑只有一瞬间而已。
　　深陷进爱情的人，总是有那么一点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