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桃桃》燕倾

4、04

　　“我和梁老师有约，要一起去见大老板，不好意思。“吴柘皱皱眉头，很快恢复了平日里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一本正经地拒绝，去拿望山手里的病历本。
　　他不知道望山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孩子气的举动，可能是在儿童病房呆太久，被孩子们同化了，但看向望山的双眼，却没由来得心头震了一下。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师弟的眼睛好看？
　　吴柘很快想到了原因，他们很少对视，每当他看向望山，与之目光撞个正着，望山便会将视线移开。
　　望山的眼睛并不偏棕，是少见的深黑色，眉骨偏深邃，和望大海的眼睛十足相像，含情又温和，外眼角微微下垂，显得更为纯良无害，像是不会做出不着调的事。
　　任吴柘怎么想，也想不出对方心血来潮，抢他的病历本，还可疑地往上掂了一下，像是要借助身高优势，让吴柘拿不回来。
　　病历本是三床那个阑尾炎小患者的，吴柘和他约好了，刚刚在上面画了一个小狗要给他看，不想被望山看到。
　　好在望山的注意力都在吴柘身上，没有多留意病历本第一页画着什么。
　　望山回过神，给他第二个豹子胆，他也不敢把病历本举高，让师兄踮脚去够，师兄可能会把他的狗腿打断。
　　他连忙双手奉上，吴柘轻咳一声把病历本拿回来，这事就这么揭过了。
　　吴柘拒绝得干脆，像是有安排，耳朵也很快褪了红，望山有点遗憾。
　　第二天傍晚下班前，吴柘回诊室，从包里拿出不锈钢保温杯，自然地喝了一口。
　　灰溜溜的保温杯，瓶盖上印着恭喜发财四个字，瓶身左边是龙右边是凤，龙凤的一半身体被针织红色隔热保温套盖住，套子上还有个白色毛线钩出来的狗头，好像是萨摩耶。
　　这一幕正好被望山撞见。
　　望山闻到了枸杞的味道，同时也震惊于那个杯子是他的，师兄竟然在用，用得非常顺手。
　　望山边换下白大褂边问师兄，记不记得这个杯子怎么来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吴柘并不知道这个杯子曾经属于望山，误会成室友帮他拆的快递。
　　“可能是我妈寄来的，她很喜欢给我寄不知道从哪里淘回来的80年代丑东西。”吴柘耐心解释，盖上盖子，要放回包里，顺嘴夸了一句，“这个套子织得倒是很好看，她难得审美在线一回。”
　　他这么说着，拇指瓶身，像是对家人送的东西格外喜爱。
　　出生在同一县城，望山见过吴柘的妈妈，对她很有印象，那是位面冷的气质女性，吴柘说话的神态与她有七八分相像，那时来开高中家长会，穿了一身显眼的正红色针织大衣，在大雪中十分醒目，成熟而疏离，望山那时候想，等吴柘三十多岁，大概也是这种感觉。
　　赶在被其他人拆穿之前，望山摇摇头：“这个丑东西是我的，套子我织的。”
　　吴柘放保温杯的手一顿，冷淡自矜的表情崩塌了，难以置信地问：“证据呢？”
　　“狗是我的生肖，用的双面钩法，背面是WANG，我的姓氏，也可以理解成汪汪。”
　　吴柘看看望山，看看保温杯，又看看望山，再看看杯口。
　　“师兄不拆下来看看吗？”
　　“不了，我……”
　　千言万语还没说出口，让望山拿别的话堵了。
　　“师兄用了我的丑东西，可以再给我买个新杯子吗？”
　　“我刚才以为……”
　　“没关系。”
　　望山没有注意听吴柘说了什么，对着吴柘再一次红起来的耳根子发呆。
　　浅色的耳垂带着细细的绒毛，被赤粉色晕染成植物似的水彩。
　　像一颗伸手就能够到的水蜜桃。
　　很软，不知道尝起来会不会有香味。
　　吴柘很快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望山的发呆也结束了，心说师兄有洁癖，他的杯子被师兄占了事小，二人共用过一个杯子事大，师兄会不会以为他是故意的，而他竟然还问师兄讨要一个新杯子。
　　“师兄我不是故意把保温杯－－”
　　“你喜欢哪种款式的和我说。”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望山看着吴柘的耳垂，而吴柘看着望山微微下垂的眼睛和抖个不停的睫毛。
　　吴柘还是第二次见到望山这种慌里慌气的模样。
　　第一次是在研一他们临床医学对战隔壁牙医学院的英语口语辩论赛，凑不够人的老师把望山赶鸭子上架。
　　那时吴柘研三，原本是二辩，海鲜过敏没去，听说自己的位置换成了一个口语糟糕的师弟，就在宿舍开了视频直播好奇地看这个陌生的师弟出糗。
　　望山起先说得还行，越到后面越紧张，一句话恨不得用十句说，一个词一个词地从嘴里蹦出来，所有长度在五个字母以上的专业医学名词都发音稀碎。
　　后来他们组得了倒数第一，望山的口语还被好事者做成了鬼畜视频和表情包，还说望山英语这样，一定是靠作弊进来的。
　　吴柘的家族遗传高血压，拥有凡事不动怒泰然处之的被动技能，但他也觉得校园网的一些人仗着匿名干坏事实在过分，当时一个动作把最过火的鬼畜视频和泼脏水帖子举报了。
　　但让他第二天经过老师办公室，却没想到看到了望山。
　　望山不但没有生气，也没有一蹶不振，而是认认真真和老师道歉，说下次一定会更好。
　　在那之后，望山踏上了一条疯狂锻炼英语的道路。
　　别人背专业词条，他背医学英语。
　　别人背理论基础，他练英语口语。
　　别人背英语的时候，他在学英语中的外来语，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就这样，读研的几年，望山虽然没有大幅提高英语水平，但也没有因为这门课被刷掉，还在第三年的单人辩论赛上一雪前耻，没有拿倒数，赢了黑他的人。
　　同样起早摸黑做实验的吴柘也对这个画风不同常人的师弟熟悉了起来。
　　由于家里的原因，吴柘习惯以冷冰冰的态度拒陌生人于千里之外，但他乐意与温和上进的人交往，从没有想过和他欣赏的师弟保持距离。
　　望山却牢牢地拉了一道透明的防线，小心翼翼地与吴柘保持普普通通的师兄弟关系。
　　吴柘不解其意，但愿意配合望山保持这种关系，直到上个月，这位“醉心”英语的师弟突然说英语成绩跟不上，拍拍屁股要走人，把他得到的成果都让给两个水货。
　　吴柘看不下去，却听姓钱的学弟说望山要走可能与他有关。
　　其他与望山相熟的人，说望山并不只在英语上执着。
　　师妹对吴柘说过，望山的心里装着一个人。
　　吴柘本来是不信的，直到他意外看到望山被他爷爷的拐棍猛敲。
　　此刻他看着望山眼神中的晦涩，突然有些想要确定，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究竟有没有依据可循。
　　吴柘的手指探上自己的耳朵，那指尖才烧起的热度与耳廓的热意对冲，分不清那边更烫一些，他当着望山的面捏了捏，揉了揉，望山更是看直了眼。
　　吴柘更用力地一掐，耳垂便随之发肿。
　　瘀痕与过敏体质，吴柘很清楚他的身体部位会变成什么颜色，但没想过望山真的看呆了，就好像从来没看到过别人耳垂的样子。
　　“我的耳垂是不是红了？”
　　“嗯。”望山的回应声很轻很轻，又是吴柘熟悉的反应，视线与他交错，不知在看窗外的哪朵云。
　　吴柘凑近过去，侧头对着对方：“这样看？”
　　“……是不是被什么虫子咬了？”望山仔细地看过去，声音哑了几分，“肿了，好像得上药，我去找皮肤科的王医生。”
　　吴柘松开了耳垂和保温杯，双手自然放松地垂下，放在望山的双肩上，咧嘴一笑，轻声说了一句“小朋友”。
　　望山的肩膀猛地一跳，心悬到了嗓子眼，想要低头躲避吴柘的目光，却又违背身体意志地仰头迎向对方。
　　“吴柘。”望山第一次叫师兄的名字。
　　吴柘这个名字其实读音并不好听，甚至称得上拗口，经由望山的声带震颤，却悦耳无比。
　　一双湿润的狗狗眼变得通红，像活火山迸发，压抑多年的感情就要冲破防线。
　　随即，他的肩膀被完全抱住，随即感受到重量，吴柘的侧脸压在他肩头，望山的耳畔也响起了吴柘的闷笑声。
　　吴柘抱着他，像抱着一只僵硬的大型犬。
　　所有的小心翼翼，憧憬与畏惧，都有迹可循。
　　起初只是沉沉的两声，慢慢变成了轻快悦耳的笑声，隔壁的王医生都推门进来，问吴柘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吴柘松开手，拍拍望山的肩膀，只说：“发现一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