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里金鳞是俗物》且喜今年大雪

3、第三章 羊羊妹妹

　　周羽钦刚把茶叶炒好倒进奶里，门上的铃铛响了几声，辛彻带着小姑娘进来了。
　　周羽钦抬头一看，那小女孩几乎比辛彻矮一个头，当然考虑上辛彻的身高的话怎么也有一米六五了；头发一半扎成双马尾，化着有些夸张的腮红和亮片，但和浅红色的玻璃唇釉相呼应起来并不突兀；配着一张满是胶原的娃娃脸，整个打扮都非常日系可爱。
　　她半个身子躲在辛彻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笑着打招呼：“老板好，我是羊羊。”
　　看起来似乎个性又开朗，但周羽钦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她虽然笑着，声音也很甜美大方，但整个人还是被不自然包裹着，像是话剧演员在台上的表现一般。
　　他一下就明白了辛彻所说的“心理不正常”。
　　小姑娘像是把自己包裹在壳子里，尽管这个包装算得上天衣无缝，内里苦涩的味道还是能时不时飘出来。里面或许有自卑、有焦虑、有恐惧、有颓废，还有很多周羽钦没能察觉出来的东西。
　　这让周羽钦一下子觉得这小女孩实在是、实在是太可怜了。
　　于是摆出一张非常努力的温柔笑容：“你好啊，我是周羽钦。”
　　辛彻结过话来：“哥，审核审核？”
　　“好啊，”周羽钦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走个流程然后把这个小女孩用上，实在不行他再改，“你有成品曲子吗？”
　　“我没有带呀，因为不是说是摇滚乐队吗？我没写过这种风格的曲子。”
　　“那你...”周羽钦斟酌了下发言，“介不介意现写一段？”
　　“好呀，这里有设备嘛？”
　　周羽钦指了吧台里面：“电脑上有软件，进吧台里写吧。”
　　羊羊这才从辛彻身后出来，蹦蹦跳跳进了吧台。
　　周羽钦看清了她的穿着。不是他以为的可爱Lolita，而是不对称的黑红短裙加上过膝袜，还有夸张的蝴蝶结跟装饰的链子和皮质肩带，像是前一阵网上刷到过的地下偶像打歌服。
　　腰部戴了个黑色的大约是腰封还是束腰的东西，衣服可能本身是露脐装，这玩意戴上后有些许不搭。
　　别说，这一身跟辛彻站一起莫名还挺配。
　　“老板，没有软件啊？”羊羊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周羽钦的神游。
　　“在底下，”周羽钦走过去，隔着吧台指了电脑左下角的应用管理，“桌面上没有，点开这个就能看见了。”
　　“是这个绿色的吗？”
　　“对。会用吗？”
　　“和我常用的不一样，但是应该也可以。可以给我听听你们想要的风格类似的曲子吗？”
　　...敢情她根本就不知道啊。周羽钦忍着想捂脸的冲动点开手机上的音乐软件：“我给你放，直接用店里的音响可以吗？”
　　“可以的。”
　　羊羊听了几首之后就说明白了，开始戴上耳机敲键盘。周羽钦关了音乐，去后厨把刚才做好的奶茶加了芋圆端到她旁边的桌子上。
　　此时，他看见了羊羊的手。那是两只娇小的手，比脸上颜色略暗些，手背上是密密麻麻的伤痕，应该是美工刀或是小水果刀的痕迹，已经轻微增生和刚结痂、还透着鲜血色的新伤旧伤交错，从指掌关节下一路延伸，直到隐约被衣服盖住的手腕处，估摸着袖子底下也有；右边的比左边更多些，有许多即使愈合了仍是纺锤形，不难想象当时的皮开肉绽。
　　周羽钦自认见过些世面，血腥的、甚至没有生气的生物躯体也不是没看过，但他在如此光景下仍然感到...感到不适，感到...触目惊心。
　　进而感受到了那份绝望，或是比绝望更夸张的情绪。
　　窒息感随之袭来。
　　好在这次他没表现出什么过激反应，很快缓过神来又转头问辛彻：“你喝什么？”
　　“随便吧哥，不过我今天不喝酒。”辛彻回答完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叫我辛彻、小彻或者阿彻都行。他们都这么叫的。”
　　周羽钦“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辛彻是想表达自己有名字，不用这样不知如何称呼地尴尬交流。
　　“小彻？蜡笔小新里的风间？”周羽钦后知后觉，笑出了声。
　　辛彻也跟着笑出来：“哥你也看过啊？”
　　“对呗，”周羽钦指着头上的投影仪，“这玩意天天放，主要是只有蜡笔小新又长又不用会员。你不会也看过吧？”
　　“是啊，她看过全集，一天到晚有空就看。”辛彻看向羊羊，“毫不夸张地说，你给她看个片段，她就知道是哪集。”
　　“那你们常来店里玩啊，我这二十四小时供应蜡笔小新。”周羽钦又笑了出来，他已经不想管为什么羊羊看辛彻也能看见了，反正要是这俩小孩常来，他就能天天看见美少年。
　　“都跟哥组了乐队，没有蜡笔小新也会常来的。”
　　周羽钦端了一杯气泡水给辛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也就十分钟过去，羊羊就放下耳机叫周羽钦：“差不多了，老板。”
　　周羽钦起身，有些讶异：“这么快？”
　　“嗯，不过细节还没怎么优化，时长也只有一分钟，就是个demo版。”羊羊把耳机递给周羽钦，在确定他戴上后点击播放。
　　半首曲子很快就放完，但周羽钦在播完完毕后依旧愣了几秒。
　　羊羊看看电脑又看看周羽钦，没有说话。而辛彻看不见播放进度。
　　“太绝了...”周羽钦过了半晌终于摘下耳机看向羊羊，“你是天才吧。
　　羊羊嘿嘿笑了几声，无措地看向辛彻，不知道说什么。
　　“当然了，羊羊是不折不扣的天才。”辛彻笑容里透着些许欣慰与骄傲，“凡是教过她的任何老师没有不说她聪明的。”
　　“真的厉害，听几首居然就能写成这样，”周羽钦把耳机递给辛彻，“听听。”
　　周羽钦发自内心地、没有半点是出于同情地称赞羊羊。
　　曲子比他刚才给羊羊听的更软一点，但仍很好地保留了朋克摇滚的味道，个人风格强烈的同时又在组曲上中规中矩，不像是一个女孩子的曲风。
　　节奏鼓点排序得当，贝斯吉他各司其职，都有单独旋律的同时又互相成就，这是一首几乎无可挑剔的好歌。
　　辛彻听完，把耳机挂回电脑屏幕上，对羊羊说：“我听你在家好像哼过。”
　　“对呀，是以前就有灵感的旋律，不过我稍微改快了一些。”羊羊趴在桌子上回答。她在周羽钦把耳机递给辛彻的时候就从电脑前起身，坐到了顾客用的座位上。
　　“已经可以直接用了。”周羽钦笑着说，“现在基本什么也不缺了，词曲人具备。非要说的话，还差个键盘。”
　　“这不就有了？”辛彻用下巴点了点羊羊的方向，“她五年级的时候就电子琴十级了。”
　　“卧槽...”周羽钦还没来得及在震惊之余问问为什么辛彻知道人家五年级的事，于武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羽哥我来了！小彻你也在啊？”
　　走近吧台的时候看到沙发椅角落的小女孩一愣：“哟，妹妹也来了？”
　　“叫什么妹妹啊，跟人家小女孩能不能有点正形？”周羽钦有些不满地皱眉，又紧张地瞟了眼羊羊，生怕这句妹妹会让小姑娘感到不适。
　　还好，她看起来面色如常。
　　于武走上前搂住了辛彻的肩膀：“小彻是我兄弟，他妹妹不就是我妹妹吗？对吧小彻？”
　　辛彻保持着刚才的站姿一动未动，笑着说：“武哥说得对。”
　　“啊...嗯？”周羽钦愣了一瞬又看向辛彻，“她是你妹妹？”
　　辛彻挑眉：“我不是说了不是我女朋友了吗。”
　　“不是，不是女朋友也不一定就是妹妹啊。我还以为...”以为是那种恋人未满的暧昧关系。“但是你俩一点也不像啊。”
　　长相、性格、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都截然不同，完全是两个画风的人。
　　哦，除了一点...他们都习惯笑脸示人。
　　“因为是同父异母嘛，而且我长得很像妈妈。”羊羊可爱的声音插进谈话。
　　周羽钦瞪大眼睛，没想到她能这么轻易地说出寻常人难以启齿的事情。
　　“羽哥你这是什么表情，”于武上前撑着吧台，“我们羊羊可坚强了，这么点事才不会让她觉得丢人呢。又不是我们羊羊的错。是吧羊羊？”
　　羊羊又是嘿嘿一笑，什么也没说。
　　但周羽钦想到了别的东西。比如刚才看到的满目疮痍的手背。
　　如果这件对于成年人来说都是不小创伤的事情都无法伤害她，那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周羽钦想象不出来。
　　羊羊待了一会就困了，于是和几人告别，招招手睡眼惺忪地回了家。
　　这么快这么轻易的困倦并不正常，或许她是服用什么嗜睡的药物。周羽钦想。
　　“这小姑娘太可怜了，她到底怎么了？”周羽钦很没情商地提问，看向辛彻，“能跟我说说吗？”
　　他知道这不是方一见面的他该问的，但他看着那个小女孩真的很难受很难受，不知是不是移情想到了自己。
　　他觉得那小姑娘像只被生生拔下刺的白化小刺猬，粘稠鲜血混着雪白的皮肤模糊着，颤抖着收起仅剩不多的刺，她让那些刺纷纷内收，扎进了自己的体内。于是更多更鲜红的血液混着血块流下，小刺猬却只能靠这些温暖的血取得微不足道的可怜安全感.......
　　他没有喜欢上羊羊，也不会对羊羊动感情，因为他...但他迫切地想要帮助她，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所以明知不妥，他还是问出来了。
　　辛彻有些意外周羽钦就这么问出来了，但并没抗拒。他知道周羽钦没有恶意：“这个，说来话长，又杂又乱的，或许我了解的也不全面。我从头讲讲我知道的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