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潇湘我向秦》岁聿其莫

7、突如其来的访客

　　即使生病了，叶臻也坚持刷完自己的碗才回房补觉。沈秦收拾完，想起上午原定的事，打开微信，点开备注为房东刘女士的对话框。
　　“抱歉，临时有事，方便换一个时间吗？”
　　对面回的很快
　　“不行哦小伙子，我这里房子很紧张的，你上午不来下午我就要租给别人了。”
　　沈秦没犹豫，回绝道：“好的，您之后有房源再联系。”
　　他搜了搜附近的药店，拿起挂在门口的大衣出门。
　　取消了上午的行程，沈秦今天都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他想到空空如也的厨房和只有家具的客厅，列了张长长的购物单。
　　一个早饭的功夫，沈秦就看出来叶臻极其含糊的生活能力。
　　但这情有可原，叶母秦齐盼是被一干兄长姐姐惯大的，自己都照顾不齐全，更别说教会叶臻做饭什么的。
　　只是从初中到现在，不知道叶臻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沈秦虽然很快就会搬走，但他打算在搬走前，好好教一教她的饮食自理。
　　他买了各式各样的常用药，又端着水，看着叶臻不情不愿地把药吞下去，才回了自己房间。
　　快中午的时候，他准备喊叶臻下楼吃饭，门铃忽然响了。
　　沈秦诧异地扫了一眼手表，十一点二十五，这个点谁会来？
　　一开门，门口站着一个中等身高，身材偏瘦的男生，男生手里还拎着一个大袋子。略略一看，装了满满当当的水果零食。
　　涂彦峰见开门的是个穿着家居服的陌生男人，脸上的笑意一僵，下意识后退一步，抬头再次确认门牌号后，诧异和尴尬一闪而过，礼貌地问
　　“你好，请问这是叶臻家吗？”
　　沈秦没直接回答，反问：“你是？”
　　涂彦峰笑得温和礼貌：“我是叶臻的师兄，叫涂彦峰。”
　　沈秦脸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只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下文。
　　涂彦峰有些尴尬，解释来意：
　　“我是叶臻的同门师兄，今天来附近有些事。大家听说小师妹不舒服，让我来探望她。”
　　这话听着周全，既不显刻意，又体现了用心。但唬唬叶臻就罢，沈秦是个曾熟练地在各类甲方中游走过的老江湖，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动机。
　　以叶臻的性子，如果事先得知会有同学来拜访，不会补觉睡到现在。而一个异性，在知道对方是独居，且未没被邀请的情况下，在午饭饭点，贸然上门探病，这可不谓是不用心。
　　虽然不了解对方的品性，但涂彦峰的这种行为在一个兄长的眼里，一律被视作不安好心。
　　但对方来都来了，沈秦不置可否，只是收回视线，后退一步让他进屋。
　　涂彦峰看着沈秦娴熟地打开鞋柜给他拿鞋，又注意到门口衣帽架上挂着的咖色大衣，不免诧异沈秦的身份。
　　沈秦给他倒了杯水，“稍坐，我去喊叶臻。”
　　他敲敲叶臻的房门，听到里面的回应，才打开门进去。
　　叶臻迷迷糊糊地睁眼，
　　“叶臻，有男同学来看你。”
　　沈秦格外咬重‘男同学’三个字，这让叶臻察觉到沈秦语气不虞，登时醒了一半。
　　她面露疑惑，印证了沈秦关于对方是贸然登门的猜想。
　　“哥，他有没有说名字？”
　　沈秦告诉她，叶臻却更加茫然。但诧异归诧异，她迅速收拾好去了客厅。
　　“涂师兄？”
　　涂彦峰把在门口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叶臻迟疑地点点头，礼貌道谢。
　　“叶臻，有事叫我。”
　　沈秦抱臂看了一会儿，才转头回房。
　　沈秦一走，涂彦峰的神态放松许多，言语间透着熟稔和亲切。
　　叶臻极少和涂彦峰独处，但或许是因为知道有沈秦在，叶臻没有感觉到元旦待客时的局促。
　　“一直没听你提过，还以为你是独生女呢。刚刚那位是你哥哥？”涂彦峰游刃有余地引着她聊了几个和实验相关的话题，缓解了僵滞的气氛，才稍作停顿，仿若不经意地把话题引到沈秦身上。
　　“表哥。”叶臻简短道。
　　涂彦峰了然，“你上次说这是你亲戚家，就是他们家？”
　　叶臻模糊记起自己当时的说辞，神色平静地点头，显然也无意多谈。
　　她的注意力落在涂彦峰带来的东西上，“师兄，这是？”
　　“听说你生病了，这是大家的心意，而且元旦那次打扰过你之后，我就一直想找机会再谢谢你。正式拜访，总得带点礼物。”
　　从见到涂彦峰以后，叶臻都有一股无力招架感，仿佛无论涂彦峰说什么，叶臻都没有办法掷地有声地直接接受或者拒绝。
　　对于人际间的套路和话术，叶臻从未擅长过，有时只能被动地被对方的话牵着走。
　　正如此时，她本着无功不受禄的原则，再三拒绝涂彦峰带来的慰问品，可兜来绕去，直到涂彦峰告辞，叶臻都没能成功地说服他把东西带走。
　　沈秦的出现打扰了涂彦峰的计划，他特意踩着饭点，打着探病的名头过来，原本就想着顺其自然地邀请她一起吃午饭。虽然算盘落空，但至少东西留下了，那么叶臻的人情就欠下了，以后总有机会让她还的。
　　沈秦从房里出来。他刚才没有锁门，两人的对话透过虚掩着的房门清晰地传到他耳中。
　　涂彦峰带来的东西原封不动地留在桌上，沈秦微微皱眉，叶臻则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这是我同师门的师兄。”
　　叶臻局促又笨拙地向他解释，她以为沈秦是觉得被打扰了才不高兴。
　　沈秦不知道元旦的那桩事，他既生气叶臻缺乏安全意识，轻易地就让不熟悉的异性知道自己的住处，又无奈叶臻于人情世故一途上的无知。
　　在他听来，涂彦峰的说辞处处是漏洞，可叶臻看起来一无所知，被人牵着鼻子走。
　　叶臻瞧着他的脸色依然不好看，认真地向他保证，“哥，以后不会了，如果邀请同学来，我会提前和你商量。”
　　以后？
　　沈秦一愣，想到了上午原本约好的看房，情绪变得更加复杂。
　　“戴上围巾手套，出去吃饭。”他情绪调节的很快，告诉自己很快就会搬出去，所以实在不不必白操心。
　　只是这阵子要好好教教叶臻基本的生活常识，首要一点就是不要随便让异性进家门。
　　午饭去的是一家小餐厅，两菜一汤，都是清淡的。
　　叶臻不挑食，严格来说，是对食物缺乏追求，喝白粥还是吃饭菜对她来说区别并不大。
　　沈秦盯着她多喝了一碗汤，刚付完钱，他的手机一震，微信显示叶臻转账60.
　　沈秦心头生出荒谬感，指着转账记录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叶臻茫然，“午饭不是120吗？”
　　沈秦冷声道：“你跟秦尚吃饭也AA？”
　　叶臻：“但是我们这两天不是都要一起吃饭吗？”
　　沈秦心头的几分薄怒忽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进退两难的无奈和欲言又止的微妙感。他神奇般地理解了叶臻的这句话，叶臻认为，如果是去年那顿羊蝎子火锅，只是哥哥偶尔请妹妹吃饭，她完全接受。但是如果是两个人一起生活，叶臻理所当然地认为，物质方面应该分清。
　　对于叶臻独立的金钱观，沈秦半是欣慰半是心酸，甚至没有纠正那句‘这两天都一起吃’。
　　他反问：“所以我需要付给你房租吗？”
　　叶臻平静道：“你真的会住很久吗？”
　　沈秦惊讶于叶臻的通透和直率，叶臻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妥当，听起来仿佛在赶人，她迅速补救，“如果你愿意，我不反对。”
　　“嗯，我应该会很高兴。”
　　沈秦的表情变得柔软，鬼使神差地，他笑着揉了揉叶臻的头发，做出了承诺，“你感冒好之前我不会搬。”
　　“所以这阵子我不交房租，你也不用AA，可以吗？”
　　叶臻没追问‘感冒好之后呢’，只是点点头。
　　兄妹俩走了一会儿，叶臻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问：“晚上能不能还喝莲藕排骨汤？”
　　沈秦挑眉，“好。”
　　晚饭是莲藕排骨汤面，饭后两人没直接回去，沈秦带着叶臻直奔附近的超市。
　　叶臻看他往小推车里放粉色包装的棉花糖，不由得想到之前包装粉嫩的牛轧糖，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微妙。
　　沈秦指着几袋牛肉干，问：“她们喜欢什么口味？”
　　叶臻一愣，“谁？”
　　“你的师兄师姐。”沈秦简短道：“上午不是来看你了吗，得还礼。”
　　叶臻再次表现出她不通人情的一面，不解地问：“为什么要买？我把师兄拿来的送回去就好了。”
　　沈秦看着她和她亲妈如出一辙的行事风格，心下叹气。
　　秦齐盼于人情世故一途同样直白地可怕，从来学不会委婉，分不清场合。他印象深刻，叶臻升学宴请酒摆宴那次，有客人带来两瓶酒，叶母直截了当地指出那两瓶酒商标有问题，并认真提醒对方以后买东西要谨慎，还给她推荐了几家口碑质量尚可的店铺作为参考，臊得人家酒席吃到一半就借口走了。
　　沈秦十分不明白，叶东明明明非常老道，为什么会冒着得罪人的风险由着妻子犯傻。
　　但秦齐盼有叶东明保护着，叶臻呢？
　　借着这个机会，沈秦打算认真给叶臻讲讲，什么叫人情世故。
　　他问：“如果你送出去的东西被原样送回，你会怎么想？”
　　叶臻答：“不想要或者不需要。”
　　“不是说明了什么，而是你会怎么想？”沈秦强调。
　　“就是不想要或者不需要。”
　　沈秦没办法，只能换个说法：“那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叶臻仰起头，露出不解的表情，“不想要就不送了，如果是不需要，就问清楚对方需要什么。”
　　沈秦无奈极了，他低估了叶臻在人情世故一途上的不开窍程度，只能更加耐心地解释，“不对，正常人会觉得你拂了他们的面子。”
　　叶臻垂眸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我会让人不高兴了，但是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不高兴？”
　　这话说得拗口，但沈秦却听懂了，还听出了叶臻话语中的迷茫与失落。
　　沈秦有些后悔刚刚说得太直白，但他能教叶臻这些的机会有限，只能尽量斟酌着字句，“因为你没有接受他们的好意。”
　　叶臻替自己分辨：“我有好好道谢。但是无功不受禄，我不想收下这些。”
　　沈秦温声道：“以上午的事为例。你的学长带着礼物来看望你，收下礼物就代表你感受到了他的好意，并悦纳这份关心，这会让对方觉得很开心。”
　　“但是正如你所说，无功不受禄，人情不能随便要，这一点你做的很好。所以礼尚往来，你可以以其他的方式回礼，这样就扯平了。”
　　叶臻似懂非懂，追问：“收下不需要的东西不是很鸡肋吗？你来我往的虚礼也很麻烦。”
　　沈秦笑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拜年？”
　　老家的习俗，每年春节要带各式果品去走亲访友，然后亲友们再把你送去的果品原样送回，一来一往，最后留在家里的还是自己买的那些东西。
　　叶臻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一茬，“拜年的礼物都是爸爸和奶奶准备的，我和妈妈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
　　沈秦失笑，放弃了举这个例子，又回到了刚刚的话题，“维持人际本身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有很多客套和虚礼，它的意义在于通过礼节，传达了交好、尊重的讯息。”
　　“很多话你不说出口，别人是无法感受到的。同样地，很多事你不去做，也容易招致误解。”
　　叶臻始终沉默地听着，她理解了沈秦的意思，但本能地觉得抵触。叶臻总觉得沈秦的话里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可是她怎么也抓不住那个漏洞。
　　但其中的某些话还是戳中了她，叶臻攥紧了小推车的把手，低声问：“哥，所以我不正常吗？”
　　在一瞬间，沈秦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对不起，我刚刚用错了词。不是‘正常人都会觉得’，而是‘多数人’。”
　　沈秦的手摁在她肩上，认真地看着叶臻，“叶臻，你有着多数人，包括我在内，都不具备的坦率和真诚，这很可贵。”
　　“我没有在指责你，只是在告诉你，对于这样的事情，其他人的想法是什么样的。”
　　叶臻点点头，又闷声问：“对你们也要这样谨慎吗？”
　　沈秦笑道：“上述言论只针对类似今天上午的情况，对我们永远不用。”
　　他妥协了。实际上在沈秦眼里，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需要拿捏尺度，注意分寸。甚至越是亲密关系，越是需要格外小心。
　　但面对叶臻的不安，沈秦无法这么直白而残忍。
　　教师因为心软，导致教育进度被打乱。沈秦只能循序渐进。
　　叶臻这才露出清浅笑意，又矜持地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