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潇湘我向秦》岁聿其莫

3、留宿

　　实验一做，很快到了元旦。
　　按法定节假日，实验室也照例放三天假。不过除了打算回家的本地人和有特殊安排的，其他人都留在学校。
　　“明天晚上去哪儿吃饭？”
　　下午开完组会，老王走了后，骆新笑嘻嘻道。
　　叶臻茫然地抬头，陈筱解释：“师门惯例，单身狗抱团过节。”
　　工科即狗窝，整个师门单身比例是残酷的100%，一群老龄单身男女，每天的重心除了实验和学习，只有找对象，优先级不分先后。
　　“去市中心吧，万达或者世贸。”涂彦峰提议
　　“学校附近吃了五年多，都要吃吐了。”博士大师兄表示同意。
　　“所以吃什么？”骆新问
　　“师姐呢？”陈筱看向大师姐林晓书。
　　科研是大师姐唯一的爱好，她照例笑道：“问吃货吧。”
　　“烤肉！”吃货骆新对烤肉的欲望都写在了脸上。
　　“烤肉太腻了，还不如小龙坎。”
　　“小龙坎太辣了，你是不是欺负北方人啊！”
　　几个人围着火锅烤肉铁板烧争论一番无果，忽然默契地转头看向始终安静听着的叶臻，“新人福利，小师妹选吧。”
　　叶臻抬起头，忽然想起前不久吃到撑的那顿羊蝎子，继而想到上次问“糖”之后，她和沈秦也没再说过话，一时有些走神
　　“叶臻？”骆新挥挥手，见她发呆，忽然警觉起来。
　　“你不会元旦要抛下我们吧！”
　　“我去师妹，你是不是有对象？！”
　　“师门的单身魔咒要破了吗！”
　　“师妹的颜值有对象很正常吧。”
　　叶臻本来还在犹豫这顿饭局要不要去，听着大家三言两语重点越来越偏的讨论，哭笑不得，“要去的，没有对象。”
　　“羊蝎子可以吗。”她问，“新店，我去过一次，味道还不错的。”
　　众人迅速商量一番，觉得可行，单身狗手速一流，两分钟后就订好了位置。
　　31号下午，老王一走，他们打车直奔万达。
　　冬天吃火锅是人生一大乐事，羊蝎子肉鲜汤美，一窝单身狗边吃边聊，兴致拉都拉不住，饭后干脆转战KTV。
　　叶臻不习惯在外面呆太晚，但骆新以新人要积极参与团建为由，死死地拉着她，完全没给叶臻提前离场的机会。
　　大师兄吃饭的时候喝了几杯啤酒，这会儿酒劲上头，扒拉着麦死都不撒手。无论是不是他的歌，他都得吼上几嗓子，气得几个师姐摁着他暴揍，肖泽冷眼旁观，涂彦峰则笑着拉架。
　　叶臻默默地缩在最角落，面前放了一杯果汁，与世无争。
　　KTV灯光太暗，不适合看论文。叶臻无事可做，恰好收到三哥秦尚的元旦红包，兄妹俩简单聊了几句，叶臻忽然想到了沈秦。
　　除了春节，他们从没有过节日问候。但叶臻认为，自己现在之所以坐在这里而没有离群感，要归功于沈秦的那罐牛轧糖。
　　叶臻想了半天，还是给他发了一句“四哥元旦快乐”
　　等了半分钟没有回复，她又笨拙地补充“你们放假了吗？”
　　还没等到回复，骆新突然蹿了过来。她刚刚终于成功夺走大师兄的话筒，抓着每个人都唱了一轮，又精准地捕捉到缩在角落的漏网之鱼。
　　“小师妹，来给师姐献个艺。”
　　叶臻于才艺一途先天不足一无是处，看着眼前的话筒，脑中警钟大起。
　　人各有所长所短，叶臻并不觉得羞愧，只是平静地阐述事实：“师姐，我五音不全。”
　　骆新已经玩嗨了，不依不饶道：“勤能补拙嘛，就是不会唱才要唱。来来来，我给你点。”
　　叶臻招架不住骆新的热情，眼见着她的嘴唇越抿越紧，一旁的陈筱适时开口：“别啰嗦，去给我点歌。”
　　镇压骆新是陈筱的天赋技能，骆新乖乖地缩了回去，去给陈筱切歌。
　　叶臻面露感激，后者安抚般冲她点点头。
　　被骆新一打岔，叶臻注意到沈秦的回信已经是十几分钟后。
　　也是简短的“节日快乐”，还有一张图片
　　叶臻放大了看，拍的是笔记本屏幕，内容刻意拍的模糊，但能看出是一堆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数字
　　“还在加班？”
　　沈秦：“嗯。”
　　“双倍工资？”
　　因着身负房贷，叶臻对工资的执念很深。
　　沈秦：“在家办公，没有加班费”
　　沈秦问：“这么晚了还没睡？”
　　这会儿已经十一点二十，已经奔三要养生的大师兄和大师姐不久前就离开了，现在包厢里就剩下叶臻和四个研一研二的。
　　叶臻实话实说：“没有，还在KTV”
　　沈秦确认了一眼时间，皱眉问：“和谁？”
　　“四个师兄师姐”
　　大学生偶尔夜不归宿很正常，尤其是元旦跨年。但人的本性是双标，夜不归宿的对象换成叶臻，沈秦下意识严厉起来。
　　“马上十二点了。”
　　“有几个女生？”
　　叶臻一一回答：“有两个师姐，包厢开到三点。”
　　沈秦面色严肃，“你要住外面？”
　　叶臻答：“回家住，晚点打车。”
　　沈秦依然不满意，仔细地问了许多细节，末了再三强调
　　“不能喝酒不能外宿，到家了和我说。”
　　“不管多晚！”
　　叶臻一一应了。
　　于叶臻而言，这种被管束的感觉很新奇。
　　叶臻家的养儿模式简明粗暴，叶东明立规矩，比如不能夜不归宿、保持年级前三十之类。只要叶臻的言行没有踩线，至于她和谁交友，晚上几点回家，是否翘课，选文选理，大学专业，他们一概不干涉，甚至不过问。
　　叶东明直到高三参加了叶臻的家长会，才知道女儿学理，在高三2班。
　　和同龄人一样，叶臻初中迎来叛逆期，三天两头和付司翻墙翘课。
　　班主任抓到叶臻翘课，把秦齐盼请到学校。事后叶东明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提醒她，旷课次数太多会被开除，如果不想上课，家里可以帮她请病假，但不能让秦齐盼担心。
　　独角戏再精彩，没有对手也难以为继，最终叶臻的叛逆期只维持了半学期。
　　所以叶臻从小既独立又孤单。
　　沈秦事无巨细的盘问，乃至略微有些强硬的要求，都让叶臻产生一种病态的亲切感。
　　叶臻正走神，骆新又挤了过来。
　　叶臻再次声明：“师姐，我的确五音不全。”
　　但骆新只是脸色发白有气无力地倒在她身上，双手捂着小腹，虚弱道：“妈的，姨妈来了。”
　　原本大家都是陪着骆新闹腾，现下她蹦跶不动了，陈筱顺势提议鸣锣收兵，大家准备回学校。
　　但众人平日在实验室被关的太久，竟然忘记了逢年过节，万达周边会有多热闹。
　　加上自晚上八点起，临城便一直在下雨，雨势不小，路面上有肉眼可见的积水。
　　地铁和公交都停了，她们只能打车回去。
　　但等了二十多分钟，却没有一辆车接单。
　　室外又湿又冷，寒风一刮，骆新痛得站都站不稳，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陈筱和叶臻肩上。
　　肖泽让涂彦峰陪着她们先进便利店避风，他呆在路边尝试拦出租车。
　　等了快二十分钟，肖泽带着一身湿气进来，“没有空车，你们带身份证了吗，不然直接在附近酒店开房。”
　　涂彦峰道：“我刚刚在网上看了，附近的酒店民宿都是满房。”
　　痛经是女生的命门，往往不痛则已，一痛要命。便利店的店员小姐姐热心地给她倒了热水，可是完全不顶用，骆新痛得杯子都握不住。
　　“我找了一圈，药店也关门了。”肖泽皱眉道
　　走不了留不下，他们陷入两难境地。其他人还好，骆新必须马上找个暖和的地方落脚休息。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只能听见店员收拾东西的声音，和骆新压抑着的痛呼。
　　叶臻从肖泽拦车失败后就一直在犹豫，半晌，她终于开口：“回我住的地方吧，步行两公里。”
　　干等不是办法，肖泽问了地址，又在地图上看了路线，点头道：“那就麻烦师妹了，我跟师弟轮流背骆新走。”
　　几个人都没意见，幸好这会儿风雨渐止，一路上还算顺利。
　　到了楼下，肖泽小心地放下骆新，道：“我们就不送上去了，你们小心点。”
　　涂彦峰也点头，“在这里说不定能打到车，而且小区门口有共享单车，我们可以骑车回去。”
　　肖泽和涂彦峰一路上都护着骆新，顾不得自己。他们这会儿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肖泽穿的是灰白色的羽绒服，整块前襟都明显被淋湿了。
　　洪都名府离学校有四五公里，天寒地冻的，他们要是一路骑车回去，元旦三天假期，他们可能就在校医院过了。
　　叶臻叫住他们，“师兄，还有一间空卧室。”
　　她起初之所以犹豫，就是考虑到有两个男生，带回家不合适。而且有前车之鉴，在被室友排挤之后，她意识到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自己有套房。
　　但是她既然最终决定开口，就已经权衡好了。
　　肖泽和涂彦峰闻言均是一愣，他们以为叶臻只是在校外租房，他们身边也有很多同学在校外租小单间，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打算送完三个女生再回学校。
　　但肖泽很干脆地拒绝。
　　叶臻道：“你们衣服已经湿了，再回学校会感冒。”
　　涂彦峰闻言温和道：“那就打扰师妹了。”
　　肖泽露出犹豫的表情，最终还是重新背上骆新跟着她上楼。
　　叶臻住十楼，房子不算大，可用面积100余平，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虽然是年初才搬进来的，但家具一应俱全，都是秦齐盼按照家里的配置安排的。因为她体寒，客厅还装了立式柜机空调。次卧空着，但保洁阿姨每次都会打扫，备用的寝具也有。
　　叶臻不擅长招待人，尤其是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
　　她进门后才想起家里备用的拖鞋和洗漱用品都不够，只能让他们直接穿鞋进来。
　　人一多，客厅就显得逼仄。主人没发话，大家都拘束地站在客厅，就越发显出叶臻的手忙脚乱。
　　陈筱扶着骆新，问：“师妹，有没有一次性纸杯？”
　　他们进门好一会儿，叶臻连水都忘记倒。
　　又是一阵翻箱倒柜，此前叶臻从没预设过家里来客人，所以并没有准备一次性的用品。幸好秦齐盼购物喜欢买整套，橱柜里有整套的青瓷杯，
　　“对不起，没有一次性纸杯，但是这套杯子阿姨每周都会洗的。”
　　叶臻一贯拘谨清冷的脸上，带着手足无措的懊恼，连声音都微微发颤。陈筱温柔道：“没关系，是我们来得突然。”
　　涂彦峰也柔声问她：“师妹，有没有什么能帮你做的？”
　　叶臻不好丢下其他人，只能摆脱他下楼买一次性牙刷和毛巾。她倒好水，告诉他们浴室的开关和烘干机的用法。
　　屋子里开了空调，暖气一点点充盈着整个客厅。
　　众人各自安置，叶臻则在厨房里给他们煮红糖姜茶。
　　涂彦峰买完东西回来，又走进厨房。
　　“师妹，洗漱用品放在浴室了，我还买了一次性的纸杯。还有没有要帮忙的？”
　　在小厨房里和一名男性独处，叶臻顿时感觉到厨房的逼仄。
　　“不好意思，这么贸然打扰你，很麻烦吧。”涂彦峰再三道歉。
　　叶臻不自在地摇摇头。
　　涂彦峰没有要走开的意思，他四下打量，又笑道：“我最近也在找房子，本来还想问问你的，没想到这是你家。”
　　叶臻否认：“不是，是亲戚的房子。”
　　涂彦峰道：“我们都是直接穿鞋进来的，明天你打扫起来一定很费力。”
　　叶臻把红糖磨碎搁进杯子里，又把刚刚煮的姜汤茶倒进来，用搅拌棒慢慢地搅匀。她巴望着涂彦峰快点出去，简短道：“还好，会请保洁。”
　　“原来是这样，那你以后在实验室还是不要呆太晚，这里离学校比较远，女孩子一个人不太安全。”
　　涂彦峰笑道：“我去看看肖哥。”
　　“好”，叶臻松了一口气。
　　把所有人都安排好之后，叶臻才想起来给沈秦报备。
　　“哥，我到家了。”
　　这会儿已经快两点了，沈秦竟然还没睡
　　“临城是不是下雨了？”
　　“下了”
　　“喝点热水，别感冒了”
　　没等叶臻回，又道：“早点睡吧”
　　叶臻没说同学来借宿的事，只回了句：“好，你也早点睡”。
　　叶臻这才回房。骆新太疲倦，已经带着满头的汗睡着了。但她睡梦中也是眉头紧皱，显然还是不太舒服。
　　陈筱还在等叶臻，“师妹，为难你了”，陈筱温和地看着她，一边有节奏地轻轻拍着骆新的背，仿佛在哄小孩子睡觉。
　　叶臻身心俱疲，摇摇头，“骆新师姐没事就好。”
　　“快两点了，早点睡吧。”陈筱柔声道。
　　叶臻点头，身体的倦意泛了上来，很快就跌进了梦境。
　　次日一早，叶臻再三声明了会有保洁来打扫，骆新等人才安心回了学校。这件事大家都没有对外提，只是骆新代表其他三个人，给叶臻网购了一大箱零食和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