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画卷 ...
-
小生手上的动作不停，依旧自顾自地画着。
‘‘不愧是尹仙长，你先说说，怎么看出来的。’’小生嬉笑道。
尹栖笑笑，道：‘‘让我猜猜，昨天晚上也是你吧？或者是你找来的人。无非就是想提醒我会遇上这茬，好达到你的目的。’’他已经换了个坐姿，修长双腿叠在一起，身体向后箧，后背靠在椅子上，吊儿郎当的坐姿，全然没有方才斯文的模样。
缠着红线的那只手的食指抵着唇，嘴角上挑，头微微歪着，温柔的杏花眸里闪着尖锐的精光。一点都不像干干净净骨道仙风的仙长，倒像极了前世身着乌道袍十恶不赦的极端恶人。
‘‘我说的对嘛，或者说，俞先生就是这么想的，对吧，原卿宫御用画师——俞华。’’说完，尹栖笑得更灿烂了，他真想看看这人憋了什么坏水。
从昨天晚上看到那买画的开始，他就隐隐感觉到了，一进城门，他就等着有人来找他呢，果然...
‘‘啧，小看你了。’’那小生，不，应该是俞先生，他愁眉苦脸搁下笔，随即立马变脸，兴致极高地看着清纯无公害的尹仙长的笑脸，‘‘真无趣，这么快就揭穿我，我还想再装会儿，多和尹仙长聊聊天呢！’’
尹栖微敛笑意，但依旧很柔和对他道：‘‘聊天可以，先告诉我，你废了不小力气找我，从洛城到这里，想干什么?’’
他粉嫩的唇瓣一张一合，说出的句子语气也是一样缓慢柔软，另一只手在扶手上有节律的打击着。
俞华拢拢自己的长发，拿过一旁的折扇，置之不理道：‘‘装这么久确实挺累的，不过尹仙长憋的应该更辛苦吧。’’
尹栖不笑了，静静地看着他。
俞华把玩儿着方才自己拿的那把折扇，他不扇，就任意抛着花样玩，眼睛定定地盯着尹栖，思考着什么。
静默一阵，两人俱是未言。
尹栖也不慌，只是耐心的等着，他打击着扶手的那只手忽然停下，眉眼含笑，眨眨眼道：‘‘再不说，他就回来了哦！’’
俞华似是决定了什么，‘‘啪’’地合上扇子，同样笑道：‘‘尹仙长太心急了，今日，只是与仙长会一面，试试深浅罢了，至于目的...来日方长，有机会再告诉你。’’俞华整整衣衫，拿起刚才画的那幅画，轻轻道：‘‘何况现在，才刚开始呢！’’
尹栖没问出个所以然也不恼，他只是笑。
越来越有趣了。
他感觉自己前世刻进骨子里的魔气，开始躁动了...
‘‘公子当真是眉目如画姿容似雪，这当真是小生画过的为数不多的好画。’’俞华忽然换了副面孔，对尹栖羞涩笑道。
尹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头也不回就道：‘‘阿酌，来看看这位小生画的你师兄好不好看。’’
沈酌拿了两串用牛皮纸包住的糖葫芦，正走进来，听到尹栖叫他，迈几大步到那幅画前，仔细端详着。
待他看完，尹栖已经起来了，问道：‘‘如何?’’
‘‘看起来很仓促，不过笔触柔和还说得过去，细节不是那么到位。还行。’’沈酌认真点评道。
‘‘谢...谢谢这位黑衣仙长，如果你不介意...’’
‘‘我介意，不必。’’沈酌看都不看他就道。
‘‘哦哦...好。’’俞华极力装着一个青涩的小生。
尹栖大眼扫了一眼那画，微微笑道：‘‘真是有劳你了，这画拿着好好收藏吧，我们有缘再会。’’
出于某种原因，后四个字被他咬的格外重。
‘‘一定一定。’’俞华笑着配合他。
将两人送出后，俞华重新做回桌前，看着桌上那幅画，用手轻轻磨挲着，眼神失焦，喃喃道：‘‘阿简，就快了...你一定要，等着我。’’
——
‘‘哇，阿酌，你太厉害了吧，哪里有卖草莓的！大冬天你居然能搞到！’’尹栖抽出一串糖葫芦，上面是六颗红艳艳的大草莓，只是这大冬天的，哪里有草莓，难不成沈酌会变戏法?
‘‘师兄好好吃，闭上嘴。’’沈酌被他问得头疼，及时止损道。
他只好专注啃草莓，红艳艳的草莓一个一个进了尹栖的肚子。
待他吃完最后一个草莓的时候，沈酌才开口问他：‘‘去哪?’’
尹栖舔舔嘴唇，摸了摸鼻子道：‘‘嗯...去酒楼，吃点东西，随便看看刚刚那位会不会上钩。’’
沈酌挑挑眉，午后暖阳一缕一缕照射在他英挺的五官上，冷白的皮肤亮到发光，嘴唇红润，羞煞不少看台上偷看的妙龄少女，他毫无意外地道：‘‘好一出请君入瓮。’’
尹栖笑笑，不经意道：‘‘人家好不容易布了这么大个局，不得好好看看吗?’’
...
向城最奢华的金枝酒楼，美女如云，乐曲迭起，声声入耳字字入心，不断有酒香菜香扑面而来，路过的小儿垂涎三尺，总想进来大快朵颐。
‘‘二位公子常住还是?’’两位身着雪纺纱衣，披着厚重狐裘的女子站在门前一左一右招呼着，看见一蓝一白两个人牵着幽蓝鬼马缓缓走来，顿时眼前一亮，声音都比往日尖了不少。
‘‘我们短宿，可能就吃顿饭，有劳姑娘了。’’尹栖轻生道。
‘‘好嘞，二位客官里面请！’’看清来人玉面青袍，言谈举止端庄，这俩姑娘也是铆足了劲冲里面喊道。
不愧是第一酒楼，连马窖都这么高级。这里还专设了马窖，给临时赶路的客人行方便，还有灵马爱吃的灵草，不过方便是方便，另外收钱又是另一回事。为了赚钱费尽心思啊，尹栖心道。
沈酌出手阔绰，要了楼上最好的一间包房，点了尹栖喜欢的糖醋排骨和蟹黄豆腐，自己要了两样素菜和一份红烧肉以及两份米饭。
楼上，室内檀香袅绕，什么味道说不上来，总之一股清香，陈设复杂，但井条有序，许多设计藏有细节，只是不易对外说出而已。
尹栖趴在桌上，以手支颐，玩弄着自己的头发，表面上百般无赖，内心实则已经盘算起了如何应对接下来会发生的。
首先，得从人物下手。
俞华，家喻户晓的大画家，虽然人人都知道他一手好画，却实从来没人知晓他的身世。
前世尹栖在畔江的迷妹们还讨论过俞华，什么相貌出众活泼开朗的小朋友，嘴甜讨人喜欢，百看不厌...甚至还有说他有一个倾国容颜男室，关于他俩的故事版本众多，不知是真是假，但听起来好像结局都很惨的样子，似乎是心上人被折·磨致死。
说什么那个小美人是俞大神从别人那里抢来的，人家不情不愿的...有说主动勾搭大神，结果大神被他迷得晕头转向...还有一个比较靠谱的，说是俞大神给那个美人画画像一见钟情的...云云，诸此的谣言尹栖听过很多，包括自己的其实也不然，他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堵住她们的嘴吧。
所以，目前掌握的情况甚少，他没办法下定论，更不敢妄下定论。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通，修真界那么多英雄豪杰，包括就算满打满算，原卿宫也不会没有优秀的人选，为什么非要千里迢迢大费周章甚至不愿等上那么几天，等他和沈酌来帮忙，凭着几点，他首先可以肯定。
他很急，这件事一定是有时间限制的；其次，这个人，只能是尹栖。
如此一来，他又弄不懂了，如果此事当真那么重要，为何前世未曾见过俞华来寻求帮助，为什么偏偏今世，偏偏要召开‘‘慕举’’，偏偏是他刚刚苏醒。以此甚至可以使人联想到——有人要给他使绊子。
可是前世他和俞华虽不能说知根知底，但是起码的了解和信任还是有的，况且俞华还救过他一命。正因为这样，他说什么也不能相信俞华是来害他的，但恰恰好是这样，他就更不清楚俞华的动机。
不行不行，重头捋一遍。综上所述，姑且认为俞华想要请他去超度或者以其他方式让自己的心上人安宁一些。
虽然差异可能会有的，起码自己知道大概如何应对。
既然是专程来找他，那他就一定有绝技，能救人的，只有他会的...
尹栖猛的想起来，眼前一亮，前世除了他，没有人再会的，是了——
南柯长眠安魂术！
玉骨仙人独活，南柯术。
尹栖觉得自己慢慢摸向正轨。
如果是这样的话，俞华要他的画像也就说得通了，毕竟只有拿到创始人的画像，才足以威胁他。
尹栖无奈笑笑，即使不威胁他，讲清事情原委就是，按照自己这性子，也肯定会帮他，何必如此呢?
想到这，整件事变得开朗起来，尹栖也豁然开朗，待他再回过来神是，佳肴已经端上桌了。
沈酌从始至终一句话没说，一直在等着他，也不打扰。
尹栖有时候真是心疼沈酌这规矩的教养，他寻思着，沈长川教的也不严啊，怎的沈酌就成了这样呢，温柔一点没学沈长川，说起来吧，沈酌更像是朱颜朱夫人，高岭之花，高处不胜寒那种。
他夹了快排骨含在嘴里，摇了摇头。
‘‘菜不好吃么?’’沈酌突然问道。
‘‘挺好吃啊怎么了，你觉得不好吃吗?’’他这么措不及防一问，尹栖着实吓一跳。
‘‘那你摇什么头?’’
‘‘我摇头了吗，没有吧，我怎么不记得了...’’尹栖也忘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动作，只得否认。
沈酌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安安静静吃着饭，与今早情景恰好相反，什么话也没有的餐桌，吃起饭来都不香了。
尹栖正想了一个话题想打开话匣子，只见沈酌眼中寒光一现，尹栖立马觉察，任何开玩笑的心情也没有了。
手上的动作没停，依旧夹着菜吃饭，从背影看没什么差别，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不得不说，大师兄演戏还是可以的。
须臾，沈酌恢复了正常神情，尹栖才轻声问道：‘‘怎么了，眼神吓死人。’’
‘‘也许...有人跟上来了。’’沈酌搅着碗中的汤道。
‘‘哦，能判断出来是谁吗?’’
闻言，沈酌似乎顿了顿才接道，‘‘不知道。’’
尹栖敏锐地觉察出来，放下筷子，敛了平日脸上柔和的笑意，正色对沈酌道：‘‘阿酌，你有事瞒我。’’
窗外刮过一阵风，冷得彻骨，但好像也没那么冷，但尹栖怕冷，所以沈酌还是关上了窗户，少倾，他对尹栖道：‘‘我何时瞒过你。’’
‘‘那方才，怎么能不知道呢？这可不是你的水平。’’尹栖道。
‘‘一时失误，师兄莫怪。’’
沈酌说的诚恳，尹栖即使心中犹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捏捏眉心，对他道：‘‘快喝吧，喝完继续赶路。’’
沈酌放下碗，双手交叠，踌躇一会儿才道：‘‘师兄，今天可能还走不了。’’
‘‘为什么?’’
‘‘因为他，可能还不想让你走...’’
尹栖颇有些意外，不是因为沈酌知情，而是俞华居然急到这种程度。
凭沈酌的本事，恐是从尹栖想要进画坊开始就觉察到不对了，然后尹栖又好说歹说把他支走，按理说没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沈酌的面说的，既然他执意要让沈酌离开，就一定是要讲给那小生听的。
所以沈酌故意离开的时间稍长一些却恰到好处，不会使对方怀疑，同时自己的师兄也能了解七八。
二人真是相当默契，无缝天衣。
‘‘嗯...看来，他还挺急的，所以，要插手么?’’尹栖托着头，闭了眼，询问道。
对面的人嗤笑一声，尹栖睁了眼，沈酌道：‘‘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的选?’’
‘‘也是，都到人家的地盘上了，走也走不了。你知道他是谁么?’’尹栖复闭上了眼，问他。
‘‘还能是谁，画人画得能看的，修真界一只手就能数来，短时间内能画出那个水平的，除了江宁金榜俞华还有谁。’’沈酌起身收拾桌面，对尹栖道。
不愧是上秋欲神，心思缜密，即使自知也不动声色。
尹栖看着他一个人慢慢把桌面收拾干净，想起来他手里还有一幅自己的画像。
草率了，应该先要过来的...
别的不说，俞华在画画这方面还真是天赋卓绝无人能抵，画风独树一帜。
画风...等等，尹栖脑袋一清，想到一个人。
俞华是近几年才渐渐出名的，但是，尹栖在很多年前，见过一位和他画风相似，几近相同的画家，创作出为数不多的好画，后来俞华小有名气后就销声匿迹了，连画都不知去向，尹栖只当他不再抛头露面。只是，前世，直至他身死，却也没再听闻那位画家。
若是放在以前，一位隐居的画家自是不会引起尹栖注意，可是现在，他越想越不对，那位画家似乎也是一位宫廷御用者，好像是犯了错被逐出，从此隐归。尹栖大致算了算，两人年龄也相仿。
同是宫中御用，同是画美·人，年龄相仿。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除非...
是同一人。
‘‘哗啦——’’
尹栖一惊，他不小心将桌上杯子碰掉，水撒了一地，可怜的杯子还碎了...
‘‘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尹栖本能道，俯身想把残渣捡起来。
可惜沈酌转身时，尹栖的手已经抢先一步划出来口子。
‘‘......’’他就知道会这样，但凡有碎片，他准会被划伤，他看得很通透。
好啦，老天又给了他一个机会让沈酌心疼他......
‘‘不用不用不用，小伤无碍哈，不必大动干戈。’’见沈酌大步流星走过来，尹栖连忙摇头道。
沈酌哪肯听，查看伤口后下楼，用热水冲了手，又拿了卷白绷带，径直走向尹栖。
尹栖瞬间站了起来，胡乱摆手摇头。
‘‘哎，真不用，又不是姑娘家，何必这么...’’矫情。
还没说完，沈酌轻握起他的手，他刚用热水冲过，很暖。他小心清理他的伤口，擦掉流出的血，扎上绷带，但是还能看出隐隐约约渗出来的红。
尹栖心头一暖，另一只手不由自主摸了摸沈酌的头，沈酌比他高些，所以他只能够到他的后脑勺，顺了顺他稠密的青丝，一股若有若无桐花香盘旋鼻尖。
他小声道：‘‘谢谢...’’
‘‘师兄，小心点，下次这种事让我来，你，别受伤。’’沈酌面如纸色，声线偏冷对尹栖说道。
尹栖想哭。
沈酌哪里不温柔了?人家明明只是不外露而已！
尹栖想哭，不是说说而已，鼻子一算，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这次换沈酌不知所措了，他道：‘‘师兄...你哭什么...’’
‘‘你怎么那么懂事...我好心疼你...’’尹栖瞎掰扯道，其实，他真的只是控制不住眼泪而已。
沈酌微微一惊，擅自下手，抹去了尹栖的眼泪，‘‘不哭。’’
‘‘...有你这么哄人的吗?’’尹栖觉得他真的好直，不会说点好话哄哄他，虽然他不需要哄。
‘‘可是我不会哄人...’’
‘‘......’’
‘‘那...反正也走不了，晚上陪师兄去看看可好?’’沈酌已经尽力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尹栖眼角略红，楚楚可怜道。
‘‘即言一出，驷马难追。’’沈酌无奈道。
‘‘好！’’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画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