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凉薄》黑山鹰

22、22

　　22

　　用了七碗药之后。
　　周小芸的情况和模拟结果一样。

　　七碗药下去，周小芸的雀啄屋漏之脉已经消失，冰冷的上肢开始回温，脚亦然。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周小芸已经脱离危险，开始转危为安了。

　　即便如此，沈律依旧不敢松懈。
　　周小芸还没苏醒，一切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药，还得继续用下去。
　　下一轮用药是半个小时后。
　　也就是半柱香后。

　　趁这段时间，沈律抓紧时间看书。
　　沈钧则痴守在母亲床前。
　　一刻也不敢离开。

　　沈钧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母亲，眼泪不时落下。这一刻，他既是医者也是儿子，母亲病危，儿子又怎么能不惶恐害怕呢？
　　哪怕沈律在催眠的时候告诉他周小芸有救。
　　给了他强烈的心里暗示。
　　但，沈钧此刻依旧诚惶诚恐。
　　生怕自己用错药，导致母亲有生命危险……

　　这是沈钧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如果沈律没有催眠他，他是万万不敢给周小芸用药的。

　　医不自医人不渡己。
　　这句话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差不多。

　　沈钧还没修炼到沈律那个境界。
　　他还远远做不到把至亲当陌生患者诊治，所以，他胆怯，彷徨，生怕自己出错。要不是，沈律反复告诉他，他一定能行……
　　沈钧怕是要‘不行’了。

　　沈律和沈钧认识的时间是不长。
　　可他从沈钧之前给他开的方子以及沈钧平时的行为举止，就已经知晓沈钧是一个感情细致，性格保守，做事沉稳且非常谨慎的人。

　　为人谨慎固然好。
　　尤其是医者。
　　用药必须要慎之又慎。

　　沈钧医术不错，但他性格过于谨慎保守，这反而让他在技术上难有更大的突破。沈律催眠沈钧开的那个方子，为什么许清平不信是沈钧开的。
　　正是因为沈钧用药素来谨慎。
　　嗯，沈律觉得用墨守成规来形容沈钧更贴切。

　　中医开方治病，是要根据患者症状灵活配伍用药，沈钧这样是不行的，太谨慎，太墨守成规，只会让他成为庸医，想要成为治病救人的良医，必须要敢于创新。
　　沈律愿意助他打破桎梏。

　　沈律给周小芸开的方剂十分大胆。
　　大胆到沈钧事后看到药方会被吓到‘屁滚尿流’的程度。

　　说起来，沈律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看到沈钧事后看到药方的脸色，嗯，一定精彩，但也一定能让沈钧因此开窍，沈律相信他悟得到。
　　可要真开不了窍，悟不到也没事。
　　沈律愿意把自己在中医方面的经验通过催眠的方式传授给沈钧。中医能几千年，生生不息，关键在于传承，他沈律能够有今天这一身医术，靠的就是传承。

　　他的师父是杨朔的母亲，也是他的养母。
　　养母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在有生之年把杨家祖传的医术传承下去，为中医延续薪火，可惜，他前世都还没来得及收徒就到了这里。

　　沈钧天赋不错。
　　就是个性太过于谨慎保守。

　　但没事。
　　沈律有信心把这孩子引上正途。
　　只是收沈钧为徒就有些不太现实了。

　　原因无他。
　　只因，他才三岁。
　　收徒什么的，等他长大吧，嘤嘤。

　　半个时辰很快就到了。
　　时间一到。
　　信文就端着小半碗汤药来敲门了。

　　看到信文去送药。
　　王大夫等人都显得有点震惊。

　　沈钧没有露面，也没有出来叫送药。
　　但小厮却自行去送药了！

　　自行！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沈钧已经提前把用药的时间写在了方子上。
　　意味着一切尽在沈钧的掌握之中。
　　还意味着周小芸没有死。

　　周小芸没死？
　　这是怎么做到的？
　　王大夫等人想不明白了啊。

　　周小芸的脉象，他们都是知道的。
　　他们没开方也是因为他们知道周小芸活不过今晚了。
　　只是因为顾忌到家属的心情，他们谁都没有把这个噩耗告诉沈枭越几兄弟罢了。他们四人留在这里喝茶，说白了就是想看热闹。

　　可谁曾想，天都黑了周小芸居然还活着。
　　这就有点意思了啊。

　　借着放水的机会。
　　一个大夫和王大夫在茅房聊了起来。
　　“王大夫，你说，二少爷能把夫人治好吗？”

　　“这我哪知道。”王大夫说，“不过夫人的脉象，廖大夫，你是知道的，要我看，没解药，夫人应当还是和蔺大夫说的那般活不过今晚了。”

　　“王大夫的意思是说夫人这会能用药是还没到时候？”
　　廖大夫意思很明显。
　　就是，人还没到时候死。
　　又或者说，别看沈钧现在牛得一批，把用药时间都已经计算好了，但没有屁用，他沈钧就是个银枪蜡头，周小芸仍旧还是一个死。

　　“廖大夫，你可别乱讲啊，我可什么都没说。还有，说夫人活不过今晚这话是蔺大夫说的，我可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是是是，王大夫说的是。”

　　“什么叫说的是啊，我就没说过那种话。”
　　王大夫简直要被廖大夫给气死。

　　这个白痴，难道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处吗？
　　在城主府里说城主夫人要死了。
　　这要是隔墙有耳，让城主府的人听到了，还想不想在黑石城混了？

　　“啊对对对，王大夫没说过没说过。”
　　廖大夫都无奈了。
　　一点小事至于分那么清吗？
　　再说了周小芸那确实是活不过今晚了。
　　当然，若是有起死回生解药的话，那就另说。

　　不过说起来，这个王大夫也太能较真了，他不过是找个话题和他闲聊几句罢了，瞧他那样，紧张兮兮的，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外面有人在听墙角呢。

　　听墙角？
　　但这怎么可能。
　　这里是茅房。
　　谁会来茅房听墙角啊。

　　沈枭越：我会。

　　嗯，其实沈大少爷也没想听墙角。
　　他也是来茅房放水的。
　　谁曾想正好就听到了王大夫和廖大夫的谈话。

　　不是故意的，但就是很巧。
　　巧到沈枭越难得升起的好心情都败了。

　　看到沈钧开方用药，王大夫等人又把那个‘武火急煎’说得那般厉害，沈枭越是真以为沈钧有把握能治好母亲，毕竟，沈钧的医术连朱启文都夸过。
　　可是现在……

　　沈枭越闭眼沉沉的吐出一口气。
　　看来是时候，把那件东西拿出来悬赏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沈枭越只希望一切都能来得及。

　　王大夫和廖大夫出来的时候，沈枭越已经走了，偌大城主府自然不止一个茅房，但多亏了他们二人，消失了数十年的太乙剑谱这才得以重出江湖。
　　可谁也没料到……
　　如此珍贵的剑谱竟然用于寻人！
　　这一夜，全天下的侠客都在找一个叫鲁顺荣的人。

　　不要问为什么！
　　问就是只悬赏一晚上。
　　过期不候。

　　寅时。
　　北京时间03时至05时。

　　从昨天下午五六点到凌晨四点多，十来个小时过去，沈钧一直在给周小芸用药。用药频率从最开始的一盏茶一碗药到现在停药至少一个时辰了。

　　沈律看完手里的第89本书攒了166天寿命，在榻上葛优躺的时候，周小芸醒了。沈钧看到母亲醒来，眼泪唰地一下就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娘。”

　　周小芸刚醒，意识还不是很清楚，她能听到声音，但却还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不过听声音，她就知道是沈钧，她的钧儿。

　　微微张口，
　　用力滚动喉咙，
　　周小芸艰难的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是钧儿吗？”
　　“是我，娘，是我。”沈钧哭着拉起周小芸的右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泪眼滂沱。他双唇颤动的张口不停和母亲说话，“娘，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点啊？”

　　“嗯。”
　　周小芸可算看清了沈钧的模样。
　　看到沈钧在哭，周小芸慈爱的笑了笑，她贴在沈钧脸上的手，摩挲着儿子的脸，微微张口，周小芸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吓坏了吧？”

　　“没有。”
　　沈钧极力否认。

　　沈律虽然很不想打扰沈钧和母亲的温情，但周小芸苏醒了，他有必要过来诊脉，看看周小芸此刻的情况，有没有和他之前在模拟空间里的情况吻合。

　　为了给周小芸诊脉，沈律走到床前，在周小芸和沈钧都没有注意到他来的时候，企图爬上床，但他还没有爬上去，周小芸和沈钧就注意到他了。
　　尤其是周小芸。

　　看着这个脸上戴着绢布，头上还绑着一条绷带的小孩，周小芸脸上的笑更浓了，她收回贴在沈钧脸上的手改而伸向沈律，“律儿。”

　　沈律在沈钧的帮助下，终于爬上了有他胸口那么高的床，坐在床上看着周小芸，周小芸看到大半年没见的小儿子很高兴，高兴得眼泪不停的从眼眶里涌出。

　　“娘。”
　　见周小芸哭得伤心，沈律主动凑过去，让她的手碰碰自己，周小芸伸手拉着沈律小鸡爪似的小手，哭得不能自已，口中不停呢喃着沈律的名字“律儿。”

　　沈钧不知为何离开了。
　　沈律知道，他这是出去通知沈枭越等人，母亲醒了。

　　周小芸刚醒，脑子还不是很清醒。
　　所以她没注意到沈律叫她娘，更没有注意到，沈律将手中她手里抽出来，改而，将她的胳膊放在床上，用三根小鸡爪子压在她的手腕上为她诊脉。

　　沈律在诊脉。
　　周小芸在无声的掉眼泪。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所以，哪怕沈钧刚刚什么也没说，周小芸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她这一辈子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心愿，唯一就想着能在死之前见见自己的儿子们。

　　尤其是小儿子。
　　她都大半年没有看到了。

　　如今看到沈律，周小芸是真高兴，也是真的满足，哪怕现在就死，她也满足了。通过诊脉时的肌肤触碰听到周小芸的心声，沈律有点小傲娇了。
　　遇到我，还想死？
　　门都没有！
　　窗户也堵死了。

　　此时此刻。
　　江湖人在玩命的找鲁顺荣。
　　黑石城的城主府里，王大夫等人在见证一个奇迹。

　　为了这个奇迹，他们连饭都没心情吃，一直守在院子里等结果，为了这个结果，他们从戌时等到亥时，又从亥时等到公鸡打鸣……

　　结果就是没等到周小芸的死讯。
　　只看到了沈钧每隔半柱香时间就用一次药。

　　药不停，说明周小芸还活着。
　　王大夫等人傻了。
　　哪怕，沈钧已经停药差不多一个时辰了，他们脑子还是嗡嗡的，觉得难以置信，因为时到此刻，周小芸竟然还活着，还没有死讯传出。

　　这就很吓人了。
　　他们四人行医数十年，身经百战，在江南杏林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今日，他们不敢救的人甚至是已经被他们认定是活不过今晚的病人……
　　竟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救活了？
　　这不吓人吗？

　　不仅吓人，
　　沈钧要真把周小芸救活了……
　　那他们可就丢大脸了。

　　然而……
　　丢脸是次要，他们几个还会成为沈钧一飞冲天的垫脚石，沦为江南杏林界的笑柄，这种事情，王大夫四人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他们四五十岁的人了。
　　真要被沈钧这一脚踩下去。
　　这辈子怕是都没有起来的机会了。

　　早知道，他们就不来了啊，又或者说，他们就该给周小芸开方，死马当活马医，赌那个微乎其微的可能，就像沈钧现在一样。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啊。

　　王大夫吐了口气。
　　没办法，只能希望周小芸去死了。
　　虽然说不怎么厚道，但比起丢人现眼，周小芸的死似乎就不那么重要的。然而，周小芸的死活，阎王说的都不算，王大夫四人就更不可能了。

　　“完了呀。”
　　有人哭丧着脸低呼。

　　“唉，这他娘叫什么事啊这是。”
　　廖大夫叹息。

　　“都没听里面说夫人醒了，应该是还没脱险吧？”
　　没脱险那是就还有死亡的可能。
　　王大夫小声嘀咕。

　　“但愿吧……”
　　廖大夫刚想附和王大夫一句，就看到周小芸房间的门突然拉开，沈钧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这些人，尤其是老夫人和沈枭越几人，缓缓开口道，“娘醒了。”

　　王大夫四人集体沉默。
　　好家伙，一世英名彻底没了。
　　他们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