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王]莫言离殇》十九青草

28、夜隐之伤

　　晚上临睡前，我才想起今天服部佟十郎给的入学申请表，一看日期，后天就要去报道，弄得我开了灯，靠在床上，垫了一本书就填了起来。原想着这种东西不过就是些个人的基本情况，但是刚拿起笔，就发现上面的信息里，除了名字和性别之外，其他的我都是一无所知。这才意识到，我要填的是牧野零和雪见零的基本情况，而不是莫言的基本情况。
　　于是，我挨着个地在脑海中搜索着相关的信息。
　　姓名：雪见零
　　性别：女
　　出生日期：1993年7月7日　（填到这儿，我倒是很诧异，原来牧野零的生日是日本的七夕节那天。）
　　血型：Ｏ　（和穗姐和雪见都是Ｂ型血，明摆着血缘关系有问题嘛，虽然也有兄妹血型不同的情况，但是Ｏ型和Ｂ型好像几率不大。）
　　出生地：……
　　联系方式：……
　　……
　　虽然需要想一想，但是填起来还是挺快的。不一会儿，一张表就只剩下一项没填了。不过，就是这一项才是最让我头疼的——父母及其他家庭成员。
　　雪见与和穗姐的情况我大致是知道的，但是父母那一项，如果要填的话，也就是雪见的爸爸、妈妈的情况吧。
　　以前在动漫里，就没有看到过他们，而且在官方介绍里也没有提到过。只知道他们两兄妹也是受过苦，最后被服部收留的，和我现在的状况应该差不多。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对于他们来说应该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一块不能碰的伤疤。
　　说实话，我很想知道他们的经历，想知道他们父母的情况。但是，“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换过来想想的话，有人问我之前的经历，我的心也会很痛苦。每个人都有尘封在心底的东西，是不想忘记的“忘记”，我不想去做那种讨厌鬼。
　　到底该不该去问雪见？
　　问，可能会让他难过，虽然是堂堂七尺男儿，但终究是血肉之躯，也是有感情的，何况是父母。
　　不问，这申请表绝对会通不过，到时候遇上麻烦还得需要雪见提供关于他父母的信息。
　　究竟该怎么办？
　　我坐在床上，头向后、向上仰，脑袋里纠结起来，索性闭着眼睛在漆黑的冥想界中数着花瓣。
　　问？不问？问？不问？问？不问……
　　结果，每次停到“问”的时候，把花杆扔了再数一遍……
　　不过，每次停到“不问”的时候，也把花杆扔了再数一遍……
　　无穷无尽的轮回中……
　　“啊！”忍无可忍，我叫了一声，猛地起身，一掀被子，抓起申请表跳下床，直奔雪见房间前。
　　反正都是躲不过去的事，怎么样也是对不起雪见，还不如早点解决。

　　不过，对着雪见的屋门，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起了手，却在手碰到门的前一秒松了气，右手攥紧了拳头，就是敲不下去，最后我自己恨铁不成钢似的狠狠把手甩了下来，回头就向客厅走去。
　　客厅里，宵风正抱膝看着电视上的言情剧，面无表情却专心致志。唉，有时候真羡慕你，不用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心。
　　安静地坐到他旁边，我们什么也没说，彼此也没看对方，都是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屏幕。

　　“何必骗我呢？说清楚不就好了。”
　　“不，我没有，我真的没有！相信我！”
　　“相信？你觉得这话有意义吗？”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我解释！”
　　“够了！你给我留点自尊，也给你自己留点自尊！”
　　……

　　琼瑶式的经典对白在日本电视中也层出不断，“你爱我”、“你骗我”的戏码永远是电视剧爱情里逃不出的线，难怪雪见不喜欢言情剧，这种腻腻歪歪的东西确实不是那种干脆利索的人看的。
　　雪见，又是雪见！
　　我皱着眉，烦躁的摇着脑袋，真想暂时忘记这纠结的事。
　　但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只要我看到手上那表格，就恨不得将它揉成团丢到纸篓里。
　　紧了紧手，忍了忍一时的冲动，我麻利地将表格翻到背面向上，学着宵风双手把膝抱起来，逼着自己看那电视剧。
　　虽然电视剧很狗血，但是比起我要问雪见的问题，我情愿每天都看电视剧。
　　真想不通宵风怎么这么喜欢这种东西。
　　唉，或许他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是爱吧，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受着非人的折磨，比我还要凄惨万分。现在，住在雪见家，多少也有个着落，至少没有谁会来欺负他了。
　　怎么又想到雪见了！
　　啊！
　　我死死地抱紧双膝，将头埋了下去。
　　谁能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我乱作一团时，我耳边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膝上也多了一点冰凉的触感。
　　“给你。”
　　抬头，发现宵风看着我，他手上的遥控板碰在我的膝头。
　　“你这是？”
　　“不想看的话可以换，不用管我。”又是同样低沉的声音。
　　原来，我的烦躁他都看在眼里，但是，他却觉得是我勉强自己看电视造成的。
　　莫言啊莫言，你真是会给人添麻烦！你那些自我烦恼的事情，让宵风觉得是自己的错！
　　“不不，是我的问题，这电视剧挺好看的，不是这个原因，你不用管我，不用换，真的。”我语无伦次地对着他说了一串。
　　之后，换来的是她茫然地看着我。
　　我真是笨死了！说个话都不会！弄得乱七八糟的！
　　“对不起。我是说我很烦不是电视剧的问题，所以你继续看，我不打扰你了。”在这儿杵着只会给人添麻烦，我起身欲离去。
　　突然，客厅变得暗了，噪杂的声音瞬间归于宁静。
　　宵风一手平直伸向前，手中握着遥控板，而拇指则不偏不倚地按在红色的开关上。
　　他毫不犹豫地将电视关了。
　　“你这是干嘛？我说了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我脱口而出。
　　“十点了，该睡了。”
　　“马上就演完了，看完了再睡也行啊，你不是挺喜欢的么？”难道你不关心后面的剧情吗？
　　“该睡了。”回应我的还是这句话。
　　该睡了？因为该睡了，所以什么都不想，只做该做的吗？
　　“不想看的话可以换，不用管我。”蓦地，我耳边又回响起之前的话。
　　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要犹豫不决吗？
　　我拿起手中的表格，翻到了正面，又看了看宵风，他已经躺在沙发上，盖上了那白色的单子，合眼而睡。
　　不要犹豫不决啊……
　　只做该做的……
　　那么，我也应该……
　　想着，我舒了一口气，把客厅的灯关上，借着客厅窗外的夜光，走到雪见房门口。

　　“咚咚咚……”
　　“雪见，是我。”我终于敲响了门。
　　“进来。”
　　推门而进，他的屋子很乱，像是从来都没有收拾过一样。记得刚到他家来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还是很干净的。果然，时间会露出一个人原有的本性，雪见不整理屋子的弊习显现了出来。
　　“有事吗？”他在书桌前一边敲着笔记本电脑，一边对我说。
　　“表里有点东西不会填。”
　　“那你先坐会儿，我马上把稿子写完发过去再说。”他根本没有看我，手和眼睛一直被眼前的电脑吸引着。
　　还要等啊，我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
　　不过也没办法，现在一切绝对要以他为先。
　　小心地迈过地上凌乱堆着的东西，我坐在了雪见的床边，这也是这屋子里目前唯一可以坐的地方了。

　　等待总是最煎熬的。
　　刚才那一鼓作气的感觉变淡了，甚至有些后悔进来，想要逃出去也来不及了。
　　不仅如此，刚才一直很烦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冷静下来，才觉得有些冷。我只穿了睡裙，在我屋里的时候都是盖着被子的，现在坐在雪见屋里，上身还好，但是露在外面的小腿却开始抵不住冬夜的寒冷了。我又不能盖着雪见的被子，毕竟这么晚了在男子的房间已经很不像样了，虽然我知道雪见不会对我做出什么出轨的事情。
　　不得已，我双手将睡裙往下拉，企图多遮住一些漏在外面的部分。双腿也紧紧地交叉在一起靠着床单的下摆来驱散一丝寒冷。但是，收效甚微。我已经快冻到牙齿打架的程度了。
　　早知道就换了衣服再过来了！
　　但是现在回去换，或许我就没有勇气再回来问他了。
　　真是烦！
　　忍吧！最多就是感冒。

　　“盖着。”
　　想着，头顶上方一个听起来不友好的声音响起，之后，我的腿上多了一条白色的单子，和宵风盖着的是一样的。
　　原来，在我想着怎么驱散寒冷的时候，雪见已经写完了稿子，回头看到了我的小动作，在我完全没有发觉的情况下，从床上拿过单子就扔了过来。
　　真是粗鲁的动作和粗鲁的语言。
　　不过，谢谢。
　　“多谢。”这是礼貌。
　　“有什么问题？”他坐回了椅子上问我。
　　呼……我双手呈上那表格，憋着气说道：“最后一项不知道怎么填。”
　　我看到他以玩世不恭的表情接过表格后，那脸上的调侃之情不再。
　　凝重、皱眉、举着表格的手放下、没有看我、没有说话……
　　而我，看到这意料之中的反应，心情却更加沉重，不敢出声问他。
　　他，现在需要安静。

　　屋里沉默了好一阵。

　　“空着就行了。”终于，雪见开口打破了这不和谐的寂静，语气一如往常，我却听出了掩饰的痕迹。
　　他将那表格又递回给我，表情中隐着落寞伤感。
　　我没有回话，也没有起身，只是低着头看着手中表格里的“父母基本情况”那栏。
　　空着？对我来说，他们对我是空的。但是对你来说，却是永远也填不满的无底洞。
　　填不满忧伤、填不满愤恨、填不满遗忘、填不满铭记、填不满想念、更填不满融于血的爱……
　　最后，那无底洞，只能永远的空落下去，只有黑暗的环绕，却再没有什么光明的东西来照亮。
　　填不满的洞，只能用盖子，将洞口堵住，至于另一端，或许吹着冷风，或许低着残血，你都选择，忍受与漠然。

　　“还有事吗？”雪见看我没有动静便问道。
　　抬起头，我直视雪见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可以告诉我叔叔阿姨的事吗？”
　　我想知道关于他们的事情，想知道关于你与和穗姐的事情，不是因为好奇，而是一个人的感情无法舍弃。
　　“为什么问这个？”
　　“只是想知道而已。”
　　其实，我可以说个更好的理由的。“如果别人问起我父母的话不好回答会露馅”之类的借口，比这个要有用得多。但是，对于这件事，我不想欺骗你。
　　雪见依旧没有说话。
　　果然，那是你不可碰触的伤疤。
　　或许我真的不该问出来吧。
　　“对不起，我不该问。”雪见，原谅自私的我。
　　准备起身离开，却被一个声音留了下来。
　　“他们很早就过世了。”
　　惊异于此刻故作没事的雪见，我又坐回了原位，安静地听他诉说着。

　　“他们都是在战争中死去的。父亲是破解密码的专家，在十多年前的一次战争时被征召，母亲也跟着过去了。本想着这不是上战场杀敌那么危险的事情，但是最后因为敌方的轰炸，他们所在的那个基地瞬间就夷为了平地，最后连尸骨都没有找到。当时我跟和穗都只有十几岁，一下子没有经济依靠的我们就被赶了出来。最后是被头领收留才能有现在的生活的。”
　　他平静地说着，声音没有起伏，表情没有变化，眼睛看着窗的方向。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只是在讲几个陌生人的故事。
　　一切的细节都成了轻描淡写，言简意赅的概括成了他掩饰自己的不容分说的证明。
　　原来你与服部的经历竟如此相似，难过你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也难过他会如此相信与利用你。
　　此时，“不要难过”之类的话我说不出口，那都是累赘的存在。

　　突然觉得，世间虽不存在绝对的黑暗，同样也不存在绝对的光明。
　　人，因为爱与恨、光与暗、快乐与忧伤的情感，才成为了无可替代的人。
　　只不过，看似悲伤的人，是把阳光埋在心里，不愿承认存在的美好，亦如宵风，不愿承认他想活下去的希望。
　　而看似乐观的人，是把忧伤藏在心底，不愿去回想那亲身经历的伤痛，亦如雪见，不愿回首那血与悲的苍凉。

　　伤心，是放在心里的。
　　雪见的一言一行这样告诉我。

　　所以，现在的我，后悔问他这问题了。
　　因为，挖出心中的光，能照亮凄苦的人生。
　　但是，挖出心中的暗，却是利刃锥心的痛。
　　我，如此残忍。

　　“对不起。”满足了我自己的欲知，却终究说不出感谢。只能以一句最没用的“对不起”偿还自己欠下的孽。
　　“很晚了，你回去睡吧。”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躲避。

　　走出雪见的房间，我站在暗黑的客厅中，靠着窗。
　　座钟滴答滴答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清晰的指针的足迹毫无保留地向前转动。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是的，时间确实可以冲淡一切，不论悲欢，不论爱恨。
　　然而，什么是“冲淡”？
　　冲淡，是遗忘、是逃避、还是掩盖？
　　其实，它们都是，不过是不同的人选择不同的冲淡方式罢了。

　　瞥过头，凝向窗外。
　　夜景很美，灯火依旧，星月恒天。
　　想那万户人家，也都该和衣而卧了。

　　从门缝的漏光看出，雪见屋里的灯灭了。
　　宵风在客厅的沙发上，依旧安然地睡着。

　　夜，可以掩盖疲惫，掩盖困倦。

　　夜，同样可以，掩盖哀伤。

　　现在，是属于夜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今晨零点开始写的，好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