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95、宿敌不敌

　　宁羽觉得充沛的灵流正在源源不绝输入自己的体内，整个人都渐渐清明起来。虽然全身还是疼痛不已，但他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只见墨不异的脸就在他上方，虽然仍是一副冷淡的神情，眉宇之间还是看得出一抹忧色。

　　“不异……”

　　“你终于醒了。”

　　“嗯，我睡了多久了？”

　　“也就半个时辰。”

　　“哦。啊……？！”宁羽瞬间清醒，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墨不异目露不满，双臂搂着把他摁了回去：“伤得不轻，别乱动。”

　　宁羽试着抬起胳膊，发现没有一丝气力，整个人身上都是细小的血痕，衣服早已残破不堪，就如用小刀一刀刀割开一样。他心里一惊，这些伤痕不是林清正面出招所致，而是他招数挟带而来的劲风让浮在空气中的微尘瞬间成为尖锐的利刃，所以才会在身上形成一条条细小的血口。

　　宁羽记得，他和墨不异联手正面对上了林清，“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墨不异注视着他：“我没事。”

　　宁羽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见他只是发丝微乱，衣裳半破，但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完整干净的，这才放下心来。刚才对峙的时候，他顶在最前方，因此承受了最大的灵力攻击。

　　“那死变态呢？”

　　墨不异挪开半个身位来，让他的视线正好可以望向前方。林清侧躺在不远处，发冠掉在一旁，他的长发披散开来遮住了整张脸，身子一动也不动。

　　宁羽半惊半喜：“他死了？”

　　墨不异道：“没死，他的灵流未散，只是暂时晕过去了。”

　　宁羽喜道：“那更好了，把他捉起来慢慢拷问。”

　　墨不异道：“你想问什么？”

　　宁羽眼珠一转：“要问的太多了，比如他到底是谁？哪修的如此高强的邪术？为什么有时要杀我们，有时又要帮我们？他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还有……他一定知道你这特异体质的真相，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墨不异听他连珠炮似的回答，知他虽然伤得不轻但已然无碍，不禁笑了笑，说道：“我想知道，但你的身体更重要，这些不急。”

　　宁羽被他说得噎了下，按捺住心中的暖潮，他问道：“……要不是你，我恐怕这次是难逃劫数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春祭大典上，刺客这一搅乱，最后也只能寥寥收场。皇帝败兴而归，下面人抖成一团，但于墨不异而言却是无所谓。他一个人兜兜转转就来到了宫门前，等了好几个时辰才等到宁羽他们押着贡品返回，没想到眼睁睁看着他追着一个陌生男人而去，他犹疑了一下，他们居然就已阵风般飘过。宁羽是轻功高手他知道，而那个陌生的男人竟也不遑多让，甚至似乎还更胜一筹，因此他追追找找、找找追追，颇费了些周折，不过还好在关键时刻及时赶至。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我就是知道你在这里。”墨不异道。

　　宁羽听出这话颇有些耍赖的味道，却直截了当得很。两人半晌默然。最后还是他咳嗽一声说道：“那个，不异，我已经没事了。这样吧，我们把林清捉了，把事情一件件问个清楚。”

　　墨不异闭上眼睛运起灵流，顷刻又张开眼：“倒不是不可以，但这厮伤得比你重多了，灵力极微弱，我恐怕他一时三刻醒不过来。”

　　宁羽道：“我怀里有一瓶清醒散，倒出来全部给他服下去，再重的伤也能回光返照，问完问题他就算死了也没关系。”

　　墨不异找了找，掏出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瓶，晃了晃道：“招摇山上我迷晕了众人，听说你也是用它解了迷药的。”

　　宁羽不好意思道：“那时我也不知道是你做的，否则就让他们先晕着了，还好也没碍了你报仇。”

　　墨不异微微一笑，把他轻轻放在一旁，自己向那林清走去。

　　林清如昏睡般一动不动，灵流已然极弱，墨不异相信刚才那一击已经伤及他经脉，以后能不能再站起来都是问题。他蹲下身来细细观察，只见林清虽然披头散发，但身上并无太多伤口，但正是如此其实更加糟糕。

　　他受的主要是内伤。三人之中两人是绝顶高手，一人是高手，又都是使出全力斗法，灵力之强虽不至真的摧山撼岳，却也能令空气中的微尘在飞旋的气流中如刃如刀，想见这斗得有多激烈。如果是墨不异和林清单打独斗，谁胜谁负还未可知，但与宁羽合力的话，胜算便要高出太多了。

　　宁羽忍着四肢百骸的锐痛，回想起林清乍见墨不异时一张脸扭曲得可怕的样子。

　　心态太差！宁羽暗道，心态差了，灵力就会不稳，高手对招最忌讳的就是心神紊乱。不过此人每次见到墨不异都是咬牙切齿的，真是奇怪了。他实在想不到他们两人之间会有什么纠葛。再想下去，林清默念咒决时那仿佛要把墨不异生吞活剥的模样犹在眼前，他本就酸痛的身体不由得一阵发寒。

　　墨不异一手抓住林清的头发，让他的脸对着自己，另一手咬住瓶盖，吐到一边。顿时，清醒散独有的奇怪药味扑鼻而来。他恼他把宁羽弄得全身是伤，毫不客气地捏住他的下颌，迫他把嘴巴张开。林清昏迷中也不免吃痛，闷哼一声，墨不异将一整瓶清醒散灌入他口，然后在他前胸运力一拍，让药丸尽数下了肚。想起宁羽曾说这清醒散是由什么毒蜈蚣、两尾蝎、九头蛛、魔鬼蛙制成的，吃下去说不定胃里得翻江倒海一番，他心中怒气稍缓，刚想松开手，只见那厮身体动了一动，睁眼渐渐醒转。

　　宁羽见之大声道：“再重的伤，服下这清醒散都能很快醒过神来，但要是伤势过重，可能只能醒转一阵子，趁他醒着我们快问他。”

　　“好。”墨不异一把抓紧了林清的头发站起身来，连带着把他整个人都拎得半跪在地，林清又是闷哼一声，却硬是不发一言。

　　宁羽大声道：“我先问你，墨不异和灵脉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一遇灵脉身体就会裂痛？！”

　　墨不异怔了一怔，围绕这个人的谜团太多了，很多问题重要得很，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

　　林清挣扎着想要站起，但他已脱力，经脉受损，努力了半天还是起不了身。这样半跪的姿势于他太过屈辱，他恨得几乎要把牙都咬碎了。

　　“放开我，不然直接杀了我。”

　　墨不异见他如此，干脆松了手让他瘫在地上，冷冷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林清手半撑着地，回头恶狠狠看着他，眼中毫无惧意：“你和灵脉是什么关系难道你不知道吗，若不是因为灵脉护佑，你以为你能安好至今？！”

　　墨不异垂眸看他：“你是说因为我得到灵脉的护佑，所以身体异于常人？”

　　林清一张脸满是狂意：“你以为你凭什么活下来，凭什么完整无缺地就这样活下来？！不是因为灵脉，你还以为你是借了谁的光？！”

　　墨不异莫名其妙，见他原本清秀的脸孔扭曲变形，心中油然生出一阵厌恶之情，飞起一脚便踢在他小腹上，虽然知他伤重并未用力，却也让他五脏震荡，又喷出一口血来。

　　“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墨不异蹲下身来，审视地望着他，“要是你冷静点，根本不该和我们正面冲突。我们两个加起来，你便不再是对手，但脚底抹油可难不倒你，又何必非要在这儿逞能呢？何况之前你甫一见到我，气得灵流都乱了，若非如此，相信以你的实力就算赢不了，全身而退也不会是难事。”墨不异想了想，又道，“这恨意来得蹊跷啊，我没明白，为什么你就这么恨我？难道是我们早就认识，这梁子早就结下了吗？！”

　　林清瞳孔骤缩，几乎大叫起来：“我才不认识你！”他回答的语速极快，声音极大，让墨不异觉得有“此地无银”之嫌。

　　他又认真地思忖片刻，自打记事起，围绕自己身边的便少有好事，他少时失去双亲，没有朋友，也从不在意身边的人和事，实在想不起来曾认识这号人物。

　　宁羽掐着时间，若林清经脉受损，那必然伤得极重，清醒散治表不治里，撑不了多久，于是急道：“我再问你，你背后的那个人，我的师父，他……”话未说完，前方“嗖嗖”几十片竹叶飞来，墨不异见状连忙长剑一挺，宁羽虽不能动，也运起灵流相护，竹叶撞在“铩羽”剑上，将其折为数段又毫不停顿地继续向两人飞了过去。

　　摘叶断刀，这内功深不可测，此人的功力更远在林清之上！

　　宁羽心念一闪，但见墨不异左手一振，唤道：“灵来！”瞬间在他周围爆出几十朵灵火来，妖灵附着于灵火之中，面目狰狞地向着竹叶方向撞去，两厢对碰，火光四溅开来，发出巨响，竹叶顿时烧为焦炭，灵火也瞬间散去，风一吹便没了影。仍是天朗风清，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主人！”身后林清的声音惊喜交加。一个白影晃过，在林清身旁站定，依旧是大概四十出头的年纪，疏眉细眼，素袍过膝，与十年前毫无二致，不过虽然还是顶着一张原瀛北国国师的脸，但宁羽与墨不异现在已经知道这不是他的真面目。

　　那被林清唤作“主人”的男子将他扶起，却发现林清整个人都绵软无力。

　　“主人，抱歉，我……”

　　“别说话了，好好休息。”那人皱着眉，语气中带着点责备：“清儿，你让自己伤得太重了”。

　　许是清醒散药力已过，许是见了“主人”终于心安，林清点了点头，再来不及说什么便晕了过去。那人干脆双臂张开将他打横抱起，一边抬眼对宁羽和墨不异道：“好俊的功夫，居然连我清儿都不是你们对手了。”声音一如十年之前，看他身形也是举重若轻，好像怀中的不是一个成年男子而只是个小娃娃，语气也听不出强烈的喜怒来。

　　墨不异将“铩羽”的剑柄往旁一掷，冷冷道：“你可以试试还能不能再杀我一次。”

　　宁羽见了那人虽也恨得牙痒，但他极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们现在非他对手，当下并不想激怒他，便保持缄默，暗自调息，希望能再多恢复哪怕一点点的灵力。

　　那人听到墨不异的话却道：“当年纯属无奈之举，无论是杀了你，还是将你囚于封灵棺，我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没想到你能耐那么大，居然能破棺而出，还是小看你了。”说是不得已，语气里却听不出一点儿抱歉的意思。

　　宁羽心道：看来此人并不知道不异在招摇山的遭遇，还以为是他自己破棺逃出的。

　　“不过，”那人又道，“现在也已经差不多了，你既已出来，就好好珍惜这不多的时间吧，封灵棺里的日子不好过吧。”

　　墨不异周身刹那间灵流暴涨，眼神冰冷，宁羽见他如此，忙悄声道：“不异！我们不是他对手！别乱来！”

　　这倒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若是敌人实力相当，深仇大恨，他自然愿意全力一战。若敌人实力高于己方三、四成，他也愿意热血一次博个赢面。但眼前的敌人明摆着实力深不可测，他肯定自己和墨不异加起来都远不是他对手，何必赶着去送死。

　　那人听了宁羽所说反而笑了：“孩子，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你一直都是这么地通透和聪明。”

　　宁羽道：“多谢了，就不知你怎么知道我一直都是这么通透和聪明的。”他胡扯七八，一来想多套点话，二来多周旋些时间，自己也能多恢复一些，要是一会儿恶斗起来多点把握也好。对方似乎是看穿了他的伎俩，笑着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天择左相的儿子，虎父无犬子啊。只是，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今天我只是来接清儿回去的，没打算把你们怎么样，当然，如果你们一定要阻止，也大可以一试。”说罢，他抱着林清转身便走。

　　墨不异运气调息，让自己抽离那十年生不如死的记忆，将灵流收了回来。宁羽心下稍安。两人眼看他走出几步便消失在了前方。

　　“此人留在世上一日都是祸国之患。他不杀我们，绝对不会是因为恻隐之心，一定是因为我们还有利用价值。”宁羽看着墨不异道，“尤其是你。”

　　墨不异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不会让他如了愿的，要想个办法除掉他，可是，他顶着张瀛北国师的皮囊，我们甚至至今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墨不异目光沉沉地望着前方道。

　　宁羽想了想，像是终于鼓足勇气般向他道：“我想我应该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