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90、变生不测

　　等齐云士兵们把贡品清点完毕，长仪和天择的大船重新驶回去之后已经是日色阑珊，点点火把照亮了河畔，但鉴于此前的教训，殷会期还是决定夜行不辍，争取在午夜前回到宫里。

　　四个美人坐在轿中倒是安静得很，殷会期故意骑马走在祝清音的轿旁，时不时通过火把的明光去窥视纱帘里的美人。

　　宁羽对他翻了个白眼，自顾自落在队伍后面。他发现齐云大小将士几乎都时不时要瞥一眼那四顶轿子，虽然天色已暗纱帘半掩其实什么也看不清。祝清音似乎是更好看一些，但是——也就是好看点罢了。

　　他越是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对那四个女子如此有兴趣，也就越是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自己和他们是不同的。

　　以前天择皇宫也囤着不少美貌的女子以供樊予享用，作为左相之子，他出入皇宫的机会不少，也曾见过其中的一些，不过心中从来没有什么异动，美不美似乎都没什么感觉，要说当年年幼，至少对美丑早有认知，可若是说搜寻记忆中对于美人的定义，发现最契合的还是只有墨不异了。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春祭大典应该已经结束，这个时点他差不多已经熄灯歇息了吧。招摇山之后与他还没分开这么久过，这么一想突然就觉得想念绵绵不绝，只希望能瞬间转移回到九天宫里见到他。

　　宁羽突然感到心浮气躁起来，修仙者最忌讳浮躁。他赶忙盘坐调息，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不过，在齐云这么多人里，至少还有一个和他一样对那四个美人没有丝毫兴趣的——那个姓沐的男子。

　　他骑着高头大马在轿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从始至终目光若定，不曾游移，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一小队人马在夜色中匆匆行路，郊外的路颇为难走，行程不得不缓下来，还未过多久忽就听得最后边传来一声“唉哟”，声音中夹杂了一种不明的恐慌。

　　宁羽、常默、陈智和那姓沐的立即转身查看，后面几个士兵团团围在一起。殷会期一人走在最前面，一门心思盯着那沉香木轿竟似完全没听到。

　　常默喝问道：“你们在干什么？”一边拔剑往后探了过去。还没等他定睛细看，一声“啊”的叫声自某一处传来，连带着一个细细的破空之声。

　　“有刺客！”常默反应极快，整个人立马弹起，与此同时，他脚下方“噗噗”飞过三支暗镖，直越过他插在前面一个倒霉的小兵身上，那小兵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倒地不动。

　　“有、有刺客！”旁边的士兵见状终于也发现不对劲，立时嚎声一片，把轿子往旁一丢，“唰唰”抽出剑来。清冷夜色中的马嘶人声显得极为突出。

　　陈智叫道：“队伍全都散开，给我把火把举起来，能照多亮照多亮！”

　　“是！”

　　士兵们纷纷照做，举起手中的火把。宁羽和殷会期懂得仙术，两人手擎灵火球，掌中光亮更甚火把。这样一来，基本能把周遭看个清楚了。

　　他们正走在一条相对狭窄的林道上，两旁皆是灌木密林，偶尔在其中有些不知名的蛇虫鼠蚁发出簌簌轻响，却不见有其他异常。宁羽心下一沉：敌人定是躲在里面，林木葱郁，果然是伏击的好地点。

　　常默和常富俯身去查看那个被暗镖击中的小兵，火光照处只见那三镖深已入骨，人早断了气，血还在流着，颜色深得发紫。暗器淬毒！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窥见了惊惶。

　　宁羽施展轻功掠了过来，见状也是一阵心惊，大声叫道：“敌明我暗，大家先趴……”他话未来得及说完，只听得密林深处阵阵破空之声裹挟而至，上百只毒镖已对着他们疾速飞来。

　　宁羽和殷会期迅疾地灭了手中的灵火球，陈智趴下身子大声道：“现在先把火把给灭了，别给人当靶子！”

　　这毒镖来势如电，反应如此迅速的到底不多，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宁羽一左一右忙把常默和常富的脑袋往下摁倒，直贴紧地面，自己也伏低身体集中精神观察四周。

　　殷会期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却也不忘保护美人，他撩起珠帘把满脸惊恐的祝清音一把拉出，与她一起低伏在地，但其余三女他无暇再去过问。

　　前方十个铁笼里的司阳兽瞬间七只毙命，剩下的几只嗅到那浓重的血气立时狂躁不安起来，上蹿下跳闹个不停。

　　常默一边脸已着地，嘟着嘴巴还要用含混的声音费力地说道：“大人，多谢你救命之恩。”

　　常富：“……”

　　这次齐云派出的人马本就不多，听那惨叫连连，粗估大概已经死伤过半，若暗器上皆淬剧毒，那估计幸存者不会很多。

　　宁羽沉声道：“敌人摆明了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常默依然含糊不清道：“现在只能装死，这暗器毒性太强了，我看刚射进身体，流出的鲜血就是墨墨黑的，人吭都没吭一声就没了。我估计大概只要破皮碰毒就没救了，大家一定不能乱走乱动、千万小心……”

　　毒镖仍飞走如梭，宁羽道：“对方是有备而来。”

　　常富在旁急道：“那怎么办是好，总不能一直这样不动。”

　　常默道：“不急，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不动，但对方的暗器也有用尽之时，等他们暗器用完，我们寻了空隙就立即起身反击！”

　　宁羽心道：招摇山里那傻帽一样的小兵倒也有点见识了，看来他这一路亨通的官运里可能还真的有几分实力。

　　意料不到的是，这波攻势很快就停了。空气里有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植物腐烂的臭味，臭味则是因为暗器上的剧毒与血肉相融起了反应。

　　火把尽熄，今夜无星无月，四周黑幕四合，只有司阳兽的叫声刺破天际，好像要把黑黝黝的天刺出个窟窿来。

　　这猿身狮面的灵兽本来的音色是婉转而悠扬的，但显然它们恐惧已极，在这暗无一物的漆黑中叫声尖厉刺耳，令人极度不适。有几个反应迅速的幸存士兵不适应这不见人的黑暗，摸索着点燃了火折子，这次是常默、陈智、宁羽三人同时大叫出声：“快把火折子灭了！”

　　那几个士兵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之间，暗器夹着破空之声又至，这次目标直指那几个士兵。火光映出他们年轻的面庞，也将他们的位置清楚地暴露在敌人眼前，还没做出害怕的表情，这些士兵便已圆瞪着双眼死去。

　　“混蛋！”不远处，殷会期恨恨地骂了一句。

　　身旁的祝清音轻扯着他衣袖，小心翼翼地道：“大人，我们会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

　　殷会期转头望去，美人抽抽搭搭，一脸梨花带雨，保护欲立时被激起来，挺着胸膛道：“放心，我一定把这些杂碎全都打跑！”四下伸手不见五指，殷会期心中一动，右臂将祝清音环得更紧了些。

　　常默对宁羽和常富道：“啊呀，情况不妙。现在是我不动、敌不动，我一动、敌就动，可是我不动，我怎么出招，可是我一动，敌方就要放毒镖……”

　　宁羽直接打断他道：“对方是何来历，有多少高手全不清楚，如果贸然行动风险太大。”即使仙术高强如他，若对方以剧毒兵器暗地攻击，他也得忌惮上三分。

　　常富愤愤道：“好好的姑娘这下都香消玉殒了吧？人马死伤大半，这下怎么和皇上交差？！”

　　常默黯然道：“是啊，不过……”他朝殷会期处看去，却只看到一团漆黑，“之前我看到殷大人护着那姓祝的姑娘，他们应该暂时没事吧。”

　　宁羽道：“毕竟是九天宫的大弟子，这么多年修仙不是白修的，这种程度的暗镖还伤不了他。”

　　常富又道：“不过不管怎么说都得想个办法获得主动才行，否则我们一直不动，难道就一直这样耗下去不成？”

　　常默道：“可是我们一有动静对方就发暗器，主动不就等于送死？敌人都躲在密林之中根本不知底细，这样出去太危险了，大家还是再等等、再等等。”说是这么说着，但还有几个时辰天就亮了，到时对方借着密林掩护，而自己这边却将彻底暴露在外，宫里即使赶过来支援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常富突然又想到一件事：“谁看到沐大人没有？”

　　被他这么一提醒，宁羽才发现好像没见着那姓沐的。难不成被毒镖射中已经归西了？——不。他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个易容的探子绝不是如此简单就会被杀死的人，就算暗器再是迅疾，连齐云小兵都有逃脱的，他不可能轻易中招。不过现下两眼一抹黑，就算姓沐的站在他面前他可能都瞧不见，心道非常时期只能自求多福了。

　　“听着，”宁羽虽不喜出风头，但一到危急关头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得主动出击才行。等会儿我会燃起灵火球抛向两边密林上空，把四周围照得亮如白昼，你们看准了时机，要抢在前头把埋伏其中的刺客给揪出来，然后我会……”他话说到一半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周遭的异样如烟雾升腾，到处都响着奇怪的窸窸窣窣声。

　　显然这种异常的感受并不是宁羽才有，常默和常富屏息静气，也感到了那种怪异的声响。这时，猿身狮面的灵兽一边用力摇撼着铁笼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叫了起来。再美的声音都在空气中扭曲变形，这叫声更甚之前的凄厉绝望，听来令人瘆得慌。

　　常富抽剑横档在自己和常默身前：“常大人，有什么我顶着，我来保护你！”

　　常默高声道：“我自己能行，有什么咱们一起上，赢面还能大点儿！”

　　宁羽凝神细听，发现其中似乎夹杂着衣衫摩擦的声音、脚步在地面拖动的声音，虽然都很轻很轻，又掺杂着司阳兽的尖叫声和两旁密林的树叶簌簌声，但他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听错。

　　宁羽运起灵流，双掌呈现出莹莹的白光。

　　常默：“大人，你……？”

　　宁羽低头合眼，将掌中灵力汇于一指，按在了自己的承泣穴上，再睁开时，眼中眸光流转，一片清明，四周已经如同白昼般。

　　常默在旁道：“大人，你好厉害！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眼仙术吗？”

　　“……不好意思，这是‘开眼’。”

　　修仙者五感皆胜于普通人，但若是夜色浓如黑墨，本就无一丝亮光，那即使内外修道再强，光靠肉眼也无能为力，必须借助仙术“开眼”，因为“开眼”需要消耗大量灵力又极少有用武之地，所以平素少有人用。就算天色再黑，难道就不能使个火把火折子，再不济也能用灵火球。“开眼”属于难练、耗灵又没什么大用的高阶仙术，殷会期当年就连学都没去学，没想到这次居然能派上用场。他这一“开眼”，就把周遭的一切看了个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