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76、地动山崩

　　荣村长敲响了整个登云村的大锣，村民们终于全都走了出来，扶老携幼，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踏着尺深的泥地往山下挪去。村民们诸多抱怨，但碍于墨修淫威，荣村长反而担当了劝解者：“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那可不得了了，不如我们先避一避，大不了也就跑个空而已。”说罢，抬头斜了眼墨修。

　　墨修冷哼一声，随即发足往自家狂奔而去。已至酉时，天色黑沉更甚，暴雨不仅无休无止，反而愈加肆虐，倾盆之势显而易见地愈演愈烈，张眼所见已然不是周遭的景物，而只是倾泻的白色雨柱。响雷闪电不时悬于头顶，山顶松动的落石越来越多，泥水如瀑而下。

　　墨修看得阵阵心惊，这雨势之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比他原先预料得还要强得多。再看阴暗天空，黑云在雨柱中若隐若现，舒卷翻滚之中，隐见其犹如一条巨龙正作奋力挣扎状，真真诡谲之至。

　　作为一个修习御灵之术的武者，他略略通晓天象，现在他已经能确定这场十日不休的暴雨必不寻常，但他现下也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飞掠到门前，他立马推开了门，一眼便见到妻子躺在最里的床榻之上，脸色白如纸片，汗水浸湿发丝。

　　墨修顾不得全身皆湿，上前颤颤掀开被子：“阿熙……你……”

　　阮熙见到墨修，抓了他手，吃力地说道：“好疼啊，阿修。孩子，孩子快要出来了！”

　　墨修急道：“那可怎么办？”登云村的村民全都转移到山下去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他一时恼恨，若是当初执意带着阿熙自行下山，凭他的轻功，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山外小镇，到时寻个客栈，找个稳婆，不比现在方便得多。但转而又想，登云村那些村民虽不友好，毕竟也都无辜，比如那瞎眼的小姑娘更是可怜，阿熙天性良善，若是他们真有不测，她估计得自责许久。然后又想，都是这鬼天气害人，那龙形黑云如鬼如魅，定不是寻常之物，想来想去，却就是想不到当下应该怎么办。

　　阮熙腹部一阵疼过一阵。这样子根本别说冒着暴雨赶路，连动都动不得了。墨修心急如焚，闭目坐定，运起灵流，耳边“隆隆”之音愈甚，想来山上那砂石泥流已是难挡。他下定决心，不得不道：“阿熙，我们现在就得走了！”

　　阮熙在阵痛间隙虚弱地道：“可是我走不了。”

　　墨修摇了摇头：“我先扶你起来。”站起身来，伸手欲抱起妻子。阮熙痛得缩成一团，把墨修推开：“不行，不行，太痛了。”墨修咬咬牙，脑中灵光一闪，徒手把桌椅脚折断，边扯过一旁的旧麻布撕成条状，简单扎了个木筏。他将阮熙轻轻托起放在筏上，揭了蓑衣盖在她身上：“我拉着你走吧。对不起了阿熙，你忍一忍，这里已经太危险了，我们非走不可。”

　　开得门来，风雨灌入，阮熙临盆在即，本就体弱，这时更是冷得发抖。墨修咬牙逆风而行，其时风势更狂，雨打在脸上都是生疼的。他在前拖着筏子，泥地深坑，行走不易，他以灵流护住阮熙，温润的白光挡住了倾泻的雨水，落到离阮熙身上一寸左右便如遇到障碍物一般顺着周边滑落，但也因此，他已没有多余的灵力兼顾自己，斗笠早已无用，他干脆扔到一边，任全身湿透，顶着风雨前进。

　　走了没二里路，忽听得山上响声震天，接着，便是一阵接一阵的山摇地动。山顶之上，泥浆和着巨岩碎石迅疾俯冲下来，呼啸着一路将大树带倒，将绿草淹没。

　　墨修脸色陡变，对后面喊了一声：“阿熙坐好！”旋即发力狂奔。阮熙已无余力，连话都说不出来，她勉力点点头，也不知道墨修是否看见。

　　那泥石流挟山崩地裂的巨响而来，顷刻之间，整个登云村的房舍如同被揉碎的纸，被冲得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所有庄稼被夷为平地，只见黄土泥浆奔腾如涌，却再不见青青稻田。

　　墨修往山下狂奔，但他拖着筏子，筏子总沉在泥浆地中，要用平时数倍的力气才能勉强拉动，速度被拖累得厉害。山上泥浆滚滚，墨修眼见事态紧急，已经顾不得其他，双手各环过阮熙的脖颈和膝弯将她抱起就跑。阮熙被抱着在山上狂奔颠簸，腹中更觉疼痛难忍，她迷迷糊糊中神志渐渐散去。

　　墨修边跑边留心着她，见此情景不禁大吃一惊，呼道：“阿熙，你怎么样了？”见她勉强抬眼看他，却已是无力说话，瞳孔慢慢放大，显然已命悬一线。墨修覆在她身上的灵流预感到身体的主人正在枯萎，也都散了灵自动褪回到墨修身上。

　　山上狂石卷泥、来势凶猛，怀中女子下身鲜血淋漓，气若游丝。墨修当机立断将她放下躺平，双手结印，以一股又一股绵密的灵流强行灌入她体内为她续命。

　　过了一小会儿，阮熙悠悠醒转过来。墨修捧起她的脸来落下一吻。阮熙讶然：“阿修……”

　　墨修惨然一笑：“看来我要对不起你了，阿熙。”

　　阮熙蓦地张大了眼。

　　墨修看了眼她的肚子，轻声道：“我的灵力只够保一个人，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

　　山石泥流狂奔不息，如离弦之箭、如脱缰之马，越往下速度越快，顷刻间已近在咫尺，由远及近的泥流冲得整个村子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暴雨肆虐依旧，雷电交加，雨柱如泻，那浓墨般的天空上若隐若现的巨龙上下翻滚着，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阮熙微微抬眼，泥流伴着更胜于响雷的巨声如千军万马席卷而至。墨修神色凄然，颤声道：“再见了，阿熙。”随即散尽灵流将阮熙围在白色的光圈之中。

　　阮熙自出门后便一直昏昏沉沉，直到这时她才切切实实地明白将要发生些什么，可她一个“不”字尚未出口，泥流便自身后扑至。遮天蔽日的黄色泥浆瞬间冲来，掩埋了一切。与此同时，天空又降下一个响雷，这雷声更甚之前，甚至把泥流的巨响也盖了过去，紫电将天空一劈为二，映出那巨龙霎时如云蒸般散去，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对着地上某处疾冲而去。

　　阮熙下腹一阵剧痛，在白色的光圈之中，和着一声婴孩响亮的啼哭，她泪流满面地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