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75、风雨欲摧

　　一开始，谁都没想到，天择西南的这场暴雨竟是十天十夜不歇。登云村的村民们一开始还在纠结庄稼被毁，三天之后，农田一片泽地，连自家的土房都摇摇欲坠得厉害，出门即陷入一尺厚的软泥中，村民只得各自待在家中以存粮为食，闭门不出。

　　墨修简单打了两个小包裹，阮熙在旁边看边道：“阿修，不是我不答应你下山去，但是现在雨势没有停止的迹象，实在不适合外出。”

　　墨修道：“我知道，但是不走不行。”他担忧地看了眼阮熙的肚子，“如果能不走的话我也不想走。”

　　阮熙道：“那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们米缸里还有不少粮，够我们再吃上个七、八日了。”

　　墨修闻言，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下来。他叹一口气，拉着阮熙到窗前，开了一点点的窗户，大风和着暴雨立马灌入内室。“你看远处山体被雨水冲刷得软化了，碎石头不断往下掉。”

　　阮熙朝窗外看去，抬眼所见都是一片黑灰，甚至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山。

　　见她一脸不解，墨修又道：“修灵术者到了一定火候还真能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正因为你们看不到，所以都以为安坐家里便好，但也正因为我看得到，所以才知道这有多危险。这大雨若引得山崩，整个村子连只狗都逃不掉。其实早前几天给张婆补屋时我便发现了，知道你身子重所以又观察了几天，但现在实在是拖不得了。”又补了一句，“今晚前就得动身。”

　　阮熙道：“阿修，若真的如此危险，我们得要通知乡亲们一起下山避难才是。”

　　墨修看了她一眼，条理清晰地嗤道：“通知他们？第一，我要是通知了，但最后村子也没出什么事，不得被他们骂得连妈都不认识了吗？你忘了他们背后怎么说我们的？”

　　登云村闭塞保守，一男一女私下跑来这山野之地苟合的事儿对他们来说可是闻所未闻。阮熙当然知道这些人在背后是怎么戳他们脊梁骨的，就差当面指着鼻子骂了。

　　“第二，”墨修又道，“我要是通知了，他们又信了，这大风大雨的，路难走得很，又是拖家带口，赶得及在晚上之前离开？我和你两个人倒无所谓，我运足轻功，定能来得及，但加了这群人就不行了，何况在这天气里下山本就是一种危险，路上摔了磕了滑了还得怨我。”

　　“第三——”墨修拖长了尾音，斜挑了眉头道，“我为什么要通知这帮不识相的庸人？！”

　　阮熙听到此，知道他又耍小孩子脾气，握了他手，轻轻地摇着：“别这样。乡亲们常年居于此地，秉性传统守旧，看不得我们——看不得我们这样也不怪他们的。你看张婆不就对我们很是和善吗？”

　　墨修道：“那是因为她有求于我们。你看我们来此地两年了，她来和我们说过几次话没有？这次要不是她屋子里漏水漏得和屋外下的雨似的，你看她会放下身段找我们不？！”

　　阮熙微微一笑：“来求我们就表示愿意交好，人家已经跨出了这第一步来，我们难道不应该跨出第二步吗？”她柔声道，“若这村子真的出了事儿，几百户老老小小，阿修你也不会好受吧。”

　　墨修这回倒是顿了一顿，还没等他说话，阮熙又道，“这样吧，我们每家每户去敲门，好好和他们说去，愿意听的就听，肯走的就走，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在酉时之前动身，你说好不好？”

　　墨修心已经软了，嘴还硬着：“我要说不好，你也不会依了我。”

　　阮熙笑道：“那就这么说好了，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说罢伸手取过门边的斗笠。

　　墨修终于点点头道：“那我去去就来，你等着我。”说罢，不等她答应便穿了蓑衣、戴好斗笠，轻身点地，一溜烟地便不见了。

　　阮熙朝他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这才关上了门，她慢慢滑坐在地上，下腹突然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痛感，她伸手一探，发现裙摆已被温热的水浸湿。

　　阮熙咬牙扶着墙，慢慢挪回床榻上，心里暗暗打着拍子一点一点计算着时间，但过了没一会儿她就觉得算不下去了，痛感愈来愈强，间隔愈来愈短，每次痛得好像要撕开肚子一般。

　　她找了一块破布塞进了自己嘴里好让自己别叫痛出声以便保存体力，下身一片淋漓，全身发冷，她拉了棉被盖在身上犹自不挡寒意。

　　另边厢，墨修敲开一家又一家的门，对村民们述说自己的来意，劝他们赶紧下山避一避，无奈人们半信半疑，看看这天气，都是迟迟不肯挪步。天边又一阵响雷震耳欲聋，紧接着闪电照亮了群山，远眺过去，泥石磙滚而下，正携撼山之力往下冲去。目光由远及近，村子最上方的山坡上，也开始不断有小碎石往下掉落。铺天盖地倾泻而下的雨声中，墨修已能隐隐捕捉到山石摇动、大地欲摧的声响。

　　不妙！看来到底是绷不住了！墨修犹疑片刻，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继续掠地飞走。还剩十多户人家没通知到，他干脆放声喊道：“登云村的都给我听着，山石要塌下来了！赶快下山找地方避一避！”见无人回应，他又重复了一遍。

　　暴雨如注，哗哗不绝，但是他的声音淬了灵，必然是一字一句都进入到村民的耳朵中去了。等了一会儿，他远处的一间草房子慢慢开了一条缝，里面伸出一个中年男人的脑袋来。

　　墨修眼尖，也顾不得和阮熙说好的“不在外头施用灵力”之约，纵起飞跃，三两下就来到那人面前，推了一把那木门。那獐头鼠目的中年男人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正要发火，墨修轻松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荣村长，快集结所有人，山要崩塌了，去山下赶紧躲躲！”

　　荣村长挣扎了半天发现挣脱不开，奇道：“哎呦，你放开我，哪儿来的这么大劲？！谁说山要塌了，你说了算的吗？那么多人，那么大雨，你以为是说走就能走的？！”

　　“不走也得走，这雨水冲刷得几十年的土层都软化了，到时出了事全村人的命都保不住！”

　　荣村长道：“怎么走？那么多人呢，要走也得等雨小了才行。”

　　墨修斥道：“废话！能等雨小了再走早就等了，还用得着你来提醒？你不要命了是吗？！”

　　荣村长道：“我自然要命，只是不信你这个外头来的而已。”

　　墨修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狠狠放下容村长：“爱信不信。”正待转身要走，里屋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爹爹，是谁呀？”循着这声音，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走了出来，拄着根拐杖“笃笃”点地，脸庞清瘦，双眼茫然地张望着。

　　荣村长一看，赶忙上前去牵住她的手：“小心摔着了，回屋里去。”

　　那小女孩问道：“爹爹，这么大雨，是谁来咱家了？前面听到有人说山快塌了，是真的吗？”一边探头四顾，眼珠却是一动不动。

　　“……没有的事，你别听人乱说。”

　　墨修思忖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去，抬手一震，房内四方桌瞬间裂成四块，倒在地上。荣村长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只见那分裂的四块桌木又转瞬碎成齑粉，屋外大风一卷，立马就飘得没了影。荣村长瞪大了眼睛指着墨修道，“你……你……妖……妖怪……”

　　那小女孩骤听巨响却不知何事，瑟缩在荣村长怀里：“爹爹，发生什么事了？”

　　墨修不耐烦地道：“是啊，我是妖怪。妖怪告诉你山要塌了，你现在信了吗？信不信都给我赶快把所有人叫上逃往山下，否则我把你也碎成末末。现在！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