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68、心有所恃

　　这问题确实困扰他良久。如果没有他，墨不异早就能洒脱地生活着，而不是被困于封灵棺内苦度十年。他从没有抱怨过这十年多么难熬，但他闭眼都能想象得到那种绝望的滋味。十年过后，自己似乎还是他的拖累，总是有一堆又一堆的麻烦事接踵而来，而自己什么都没能为他做，甚至至今都没查出他与天罚究竟有何干系，却一如既往地、心安理得地榨取着他，让他屡次陷入危险，这是不是过于自私自利了？

　　墨不异安静地注视着他。被这么一个人这么看着，宁羽更觉得忐忑不安了。

　　良久，墨不异好似叹了口气，嘴上颇为不屑地说道：“怎么，原来你就是在纠结这个而已？”

　　宁羽像犯了错似地垂下头道：“是。”

　　“纠结了多久了？”

　　“有一阵了吧。”

　　墨不异向他招招手：“知道了，那么你过来，我告诉你。”

　　墨不异已经坐正，但表情如常，不知在想什么。宁羽心中不安，怕他说出类似不愿再与之同道的话来。他愧疚，毕竟自己就像个扫把星，一直没给他带来过好运。但他还是拖着蒲团坐近了些。

　　“再过来点儿。”

　　“……”

　　他干脆弃了蒲团，将身子往前再挪了挪。两人之间已经只剩一尺的距离，面对面地坐着，宁羽能感觉墨不异平稳的呼吸。他的身体不似常人般温热，而是散发出阵阵的冷意，但宁羽却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心跳，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再过来点。”

　　“……”

　　宁羽莫名有些难为情，但在这奇异的境况下他就是不愿逆了他的意，于是又往前挪了挪身子。

　　墨不异眉宇之间神色坦然，他平视着他，缓缓说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曾经问过自己。”

　　宁羽抬眼望了过去。

　　“我自认为师姐的情谊我十年前已经还清了，不再欠你什么。”

　　“不，你从来不曾欠我，是我一直在欠你。是我，根本还不清你的情。”宁羽这下迎着他的目光，真诚地说道。

　　“但我并不觉得你欠我什么。”墨不异说了下去，“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我的答案了。”

　　宁羽抿紧了唇不作一声，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墨不异温和的语气缓缓说道：“八个字：心有所恃，方有所值。”

　　心有所恃，方有所值——宁羽默默重复了几遍，发觉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虽是弱冠之年，但修仙练道之人本就讲究静心，天天所学不是仙术便是阵法，对于情爱之事反而比世俗子弟迟钝一些，饶是这样，宁羽觉得就好像在沉沉古井之中投入了一块巨石，从此搅乱了陈年的平静。

　　他赫然睁大了眼睛，正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墨不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眸光澄澈无比，宁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在那眸光中败下阵来。

　　墨不异继续道：“要不要我解释给你听？”

　　宁羽听到自己近乎飘忽的声音在说：“要。”

　　墨不异闻言淡淡一笑，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宁羽的脸板正了对着他。宁羽觉得自己的身体完全僵硬了，一时不敢也不知如何动弹。“那你听着，这八个字的意思就是：我愿意，并且觉得很值得，如此，便够了。”

　　心都快要跳出体外了，宁羽竭力分出精神来压抑自己几欲沸腾的情绪，但见墨不异突然放开了手，坐直身子道：“我解释得够清楚了吧？”

　　“……清楚了。”脸上被他手指触碰的地方明明冰凉，此时却发烫了起来，体内的灵流随之微乱，努力控制才能不被看出端倪。

　　墨不异静静地注视着他：“行了，这个问题以后不用再问了，你也无需背负些什么。”他又强调了一次，“十年之前也是，十年之后也是，我只说这一次了，一切的一切，无外乎我心甘情愿而已。”

　　这解释确实足够清楚了。宁羽不自觉地用手按在左胸上，感受那炽烈的跳动。

　　招摇山再遇之后，他并不是没有感受到这一点，相反，他能感受到的太多了。每每触及，他总是逼着自己不要多想，以免会错意思最后徒增烦恼，但如果他和自己所想是同一个意思，他们对对方的情感是同一种情感，那么心中的悸动还有什么必要再去克制？！何况，现在他已经克制不了了。

　　他已经不再愿意去压制心中连绵不绝地涌上的情愫，喉口干涩，嘴唇动了动，艰难地说道：“那么，我能对你表示一下我的感谢之情吗？”

　　墨不异用微微上扬的语气说道：“你要怎么感谢？”

　　香炉烟气氤氲，墨不异坐在他对面，单手支颐，一派的慵懒，却是少有地露齿而笑，连眼角眉梢都满含着春意。宁羽心中阵阵悸动，他双手撑地慢慢向他挪了过去，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打出双臂，跪坐着将墨不异整个人紧紧地环住了。

　　宁羽将脸埋在他的肩上，发丝直直地垂下，轻触着他的脸颊。被环抱着的人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任他拥着，甚至呼吸都轻浅了几分。

　　宁羽不敢看他的表情，脑中却乱七八糟划过好多过往的画面：他一袭白裘，带他在房顶飞掠奔驰，逃过天择的追杀。他被神秘人一剑穿心，胸口炸开血花，颓然倒地。他一头乌发散在水上，抹去脸上的易容伪装，对他说“还记得我吗？小东西？”。他在河下撬开他的唇舌，注入一股又一股充沛的灵流。

　　他突然想到自己的人生其实早就和他交缠在一起，这种认知让他整个人在一片汹涌情潮中平静了下来，随之涌上一种深刻的幸福感。

　　宁羽那环住墨不异身体的双手顺着发丝从上往下游移。他的身体仍是微凉的，但他知道他并非没有震动。身上的黑色灵流在被他拥住的那一瞬间纷乱狂走，就算他装得再镇定，身体内的灵流却不会作假。

　　他就这么抱着，而他也就这么任他抱着。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宁羽这才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你。”却不舍得把手松开。

　　听得对方带着笑意的声音：“谢什么，我可是早就收了你的酬金了。”

　　宁羽怔了怔，搜肠刮肚了一会儿才想起他说的大概是自己小时送给他的饴糖，不禁又好笑，又有些感动。他将他再圈紧了些：“……我知道，但是我真的很高兴，我从不曾那么高兴过……”

　　墨不异轻轻笑出声来，语气放软了说道：“我也是。”两人就这样拥着，良久，墨不异终于开口道，“那么，还准备抱到几时？”

　　宁羽稳了稳心神，他的情绪已经平静，思考能力也随之复苏。他仍埋头在他肩膀，轻触他凉滑的发丝，心下却快速思考着：这话是何意？是让我继续再做点什么吗？！做点什么呢？！——头脑一清明，反而各种胡思乱想都涌了进来。

　　他倒不是没看过春宫图，也不是没听小弟子关起门来，唾沫横飞地述说情事种种。但是，他从来没试过。也从来没想过会和男人做这些。

　　宁羽终于松开环住墨不异的双臂，正面与他对视着。墨不异神色自若，眉眼如画，他总是无时无刻不保持这种淡定。宁羽心神一荡，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同时将自己的唇凑了过去。

　　上次水中险中求生，就连吻都是霸道地长驱直入。这次不同，他主动将舌头深入，在对方的唇舌之间游走，细细品尝对方的味道，碰到对方舌尖的时候，一开始犹疑着试探、挺进，很快便驾轻就熟地紧紧与之交缠，唇舌相缠、津液交融，吻了个酣畅淋漓。

　　修仙练道练就的冷欲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宁羽边吻边摸索着，他一手贴着从墨不异背上如小蛇般往下滑，另一手已轻巧地挑开他的前襟伸了进去。凉玉般的触感，却丝毫没有解他身上的燥热。但就在他斟酌着继续深入时，外面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乓乓乓”的敲门声。他本不欲理会，但这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好像不得回应便不甘休，直把人敲得心头冒火。

　　墨不异这奇术可令外人再怎么贴着耳朵也对房内之言一无所获，但房内之人却能清楚明白地听到房外的声音。

　　宁羽无奈坐定，两人之间抵额相对，已无距离，那敲门声很快升级成了砸门声，一个公鸭嗓的弟子在门外大喊：“羽师兄、墨公子，开开门！快开门！”宁羽的动作滞涩了片刻，稍作犹豫，最后还是放开手，起身一把推开了门。

　　公鸭嗓的小弟子正砸得起劲，乍见宁羽一脸怒容地推门而出，动作粗鲁至极，他被顺带着推了个趔趄，登时愣住。羽师兄在九天宫师兄弟里有口皆碑，平时从不得罪人，一贯笑脸盈盈，未见他发过火。不过事由紧急，他没想那么多，马上站直了身子对他一揖：“羽师兄，皇上在宫内召见，让你和墨公子现在就去，师父已经先去了！”